古人养生,有“九不过”:衣不过暖;食不过饱;住不过奢;行不过逸;劳不过累;人不过闲;喜不过头;心不过虑;利不过求。衣、食、住、行、劳、喜、心、利,皆是人的正当需求,且须臾不可离,但却不能过,过则适得其反。
孔子说:“从心所欲不逾矩”,“不过”,是洞明世事不奢求。人生有欲求,世间有百味,世事有起伏,不过底线,不撞红灯,不逾规则,方有正常人生。做人做事,时刻绷得紧紧的,撑得圆圆的,塞得满满的,名则名满天下,富则富可敌国,欲则贪得无厌,走极端,达极限,只有疲累,何来幸福。“祸莫大于不知足”,不知足,难免受辱;不知止,难免蒙耻。“用破一生心”,著名学者王充闾从人性角度剖写曾国藩,说他的人生追求,是“内圣外王”,既建非凡功业,又做天地完人,他身上智慧、经验、知识、修养,应有尽有,但没了本色本真,他过多、过盛、过强、过高的欲望,使他成为忍辱包羞、屈心抑志、俯首为奴、头脑发达而灵魂猥琐、智性充盈而人性泯灭的人,以致活活累死。在物欲横流、充满诱惑的时代,人心浮躁,有人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有人瞒天过海、欺世盗名,偶有小成便雄睨天下,刚上层次便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过”则成过错,奢则为奢靡。
人若无情趣便不可理喻,许多情趣就在这“不过”中,“缺胜过圆,半胜过全”,不是懵懂痴话,却是洞明睿语。“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吐偏妍。”清代李密庵有《半半歌》,就是叫人“不过”,意趣盎然。苏州城里有座“半园”,精巧别致,建筑皆以“半”为特点,半桥、半廊、半亭……另有一番风韵。
人生跌宕起伏,世事千变万化,“不过”有余地,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的事亘古罕有,此时“青草地边处处花”,彼时“黄梅时节家家雨”;抬头“百鸟枝头唱春山”,低眉“风过芭蕉雨滴残”,丰富多彩而复杂多变,有余地,立定脚跟;能回旋,柳暗花明。
人的不少毛病,都因透支而成,“不过”,是精打细算不透支。“过劳死”是透支生命,过度消费是透支钱财,欲壑难填是透支心灵。过犹不及,杀鸡取卵尽无鸡,焚林而猎尽无猎,竭泽而渔尽无鱼,逞一时之快,遭长久之孽,却是拔苗助长,速荣速朽。有句话叫尽力而为,量力而行,顺应规律,顺其自然,才有成功。词坛名家乔羽先生说:“我一向不把歌词看做是锦衣美食,高堂华屋。它是寻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饭,粗布衣,或者是虽不宽敞却也温馨的小小院落。”中国传统文化修养深厚,从事过京剧编剧的汪曾祺先生,深谙“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古训,他说他是写不了长篇,也写不了雄辩、华丽的大文章的。他曾在《〈晚翠文谈〉自序》中写道:“我写的一切,都是小品。就像画画,画一个册页、一个小条幅,我还可以对付;给我一张丈二匹,我就毫无办法。”他以含蓄、空灵、淡远的风格,从小的视角楔入,写凡人小事,记乡情民俗,谈花鸟虫鱼,考辞章典故,即兴偶感,娓娓道来,成就了小品文的经典和高峰。
人是群体动物,每个人都生活在他人的环链之间,人我之间、人事之间、人心之间,留个若即若离的空间,有雅量,有境界,才有作为。“不过”,是宽宏大量。过紧过松,过高过低,过冷过热,都不是佳境。资源丰厚,开源节流,不多吃多占,才有共裕共荣;道路宽阔,谦恭礼让,不横行霸道,才有安全畅通;市场活跃,公平交易,不欺行霸市,才有日益繁荣。有些东西,你过多了,别人就过少了,守住“不过”之求,知足常乐,知止有德。
“不过”,说到底是不过头、不过度,绝非主张浅尝辄止,更非提倡半途而废。恰恰相反,它主张严谨、整洁,内外兼修而不粉饰包装,保质保量而不浮躁夸张,谨慎笃行而不追赶时尚,“不过”,便有极致、有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