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母亲总是喜欢把我叫到镜子前,让我帮她拔白头发,说这样显年轻,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母亲好像变得不愿意拔白头发了。
时光总是快得令人恍惚。今天一看,母亲的头上竟然处处能看见白发。思绪飘然,落入无尽的回忆中。
这白发在对我的爱中。昏黄的台灯下,摊开的书本、散乱的笔记是我与深夜搏斗的战场。学业的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个凌晨,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永无尽头。抬起头,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固执地切割着寂静,而在这片光影交织里,永远有母亲沉默的侧影。她的背影总是显得那么佝偻,那是她被时光磨平的棱角。母亲只是个普通人,但她对我的爱不是,那永远是她在我心中最独一无二的锚点。
这白发在我的情绪中。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敏感又脆弱的人,把好脾气留给了世界,把所有坏脾气都留给了她。学业的重压如同不断收紧的铁箍,勒得我喘不过气,也让我的神经绷成了随时会断裂的弦,一点火星就能引爆一片焦土。我失控地嘶吼、摔门、吐出刻薄的冰凌,而她却总是沉默地接下,还要用那双早已疲惫不堪的手,小心翼翼地托住我那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自尊。我听见过她对我温柔的安抚,也听见过她半夜沉闷的哭声。我的心是一块破碎的玻璃,轻轻一碰就会碎渣满地,可母亲总是笑着捡起碎片拼好放回我的胸腔里,即使双手鲜血淋漓,也会记得塞一点爱进去。
这白发在我的索取中。去年夏天,我迷上了一款毛绒兔子,高昂的价格对我们家来说已经是天价,但她还是毫不犹豫把钱转给了我,附文:“看你念叨好久了,喜欢就买吧,妈妈永远支持你。”从奢侈的玩具,为了虚荣而要的跑鞋,到大大小小的金银首饰……虽然我很普通,但她总说:“你值得最好的。”她给我的是物质上的支持,也精神上的爱。正是这份爱给了我坚信自己不会被社会上“黄毛”一杯奶茶骗走的底气,让我有能力在自己的世界中熠熠生辉。
凝视着那些刺目的银丝,一个迟来的念头如同利剑,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混沌的感知——我好像突然意识到,母亲并非不在意那悄然爬上鬓角的霜雪,并非不爱惜自己也曾光洁如绸缎的青丝。她只是……只是将那份对美的珍视,悄无声息地、心甘情愿地供奉给了更沉重的东西,是她对我的爱使她甘愿被岁月压弯了脊背,让白头发再也拔不净了。
岁月不是偷走妈妈青春的小偷,我才是。可惜我总是太固执,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望着高高的天,走了长长的路,却唯独忘了回头看看母亲有没有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