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一簇少白头,年轻时稀稀疏疏的白发就悄然进驻,无论怎样掩盖,白发都能调皮地“银丝几根出墙来”。因为爸爸远在城里上班,一周才能回来一次,家里的老老少少都要妈妈伺候,更有那繁重的田地活计、牲口桑蚕的饲养等等,繁重的负担更加重了妈妈白发的速度。
记得我上小学时,妈妈为我洗头,洗完后总会摸着我如瀑的黑发,羡慕地嗅着,好像那是她的珍品。然后抱怨自己的白头发太难看。有一次,我自告奋勇地说:“要不,我替你拔白发吧。”于是,妈妈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我在她的头发里扒拉着,寻找白头发,一旦找到一根,便无情地拔去。同时带出白莹莹的毛囊,让我心疼不已,总担心妈妈太疼,于是每拔完一根白发,便用手摁住揉很久。问妈妈疼不疼,她总说不疼。我知道她是安慰我,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我懂,全身的神经都是相牵相连的,怎会不疼?
一次,听妈妈跟邻居大婶聊天,说起我为她拔白发的事情,她说:“她拔的时候并不是太疼,但是使劲地揉倒是有点疼,那是她心疼我,我也不好说。这孩子,可细心了。”
我悄悄听了,记在心里,心想,等下次替妈妈拔白发时,一定要轻点揉。可是,自那次以后,竟然没再为妈妈拔过白发,多半是因为妈妈太忙,没时间坐下来,而我也渐渐忘了。
那一年,外婆过七十岁生日,妈妈她们姐妹都要回去拜寿。妈妈有点愁闷地对我说:“我的白头发像你外公,看看我的头,白头发比我那七十岁的老妈妈还多。”我这才仔细看妈妈的头发,发现已经是白多黑少了,拔是断断不能的了。看着妈妈带着遗憾去了外婆家,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妈妈从外婆家回来后,我说要带她去染头发。她不肯,说:“那太耽误时间了,染一次,以后头发长一段时间就要再染,不行的。”我知道,她每天的时间恨不得一秒掰成两秒,一年到头抢收抢种,饲养的牲口蚕桑也比别人家多,都是天不亮就得下地干活,活儿多,还总是想比别人干得快干得好,哪里还有时间照顾自己呢?
到妈妈六十岁时,头发已经全白了。她过生日那天,我买来了染发膏,要亲自为她染头发。不仅因为妈妈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忙了,而且我也知道,妈妈一直对白头发耿耿于怀却无计可施,让妈妈美一美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染发前,我凝视着妈妈的白发,一丝一丝地泛着银光,述说着妈妈这些年为我们付出的艰辛和汗水,我忍不住轻轻地在妈妈的白发上印下一个吻。妈妈感觉到了,不自然地耸耸肩膀,再看她的脸上,蓦然滑下了一行清泪。她自嘲地说:“看看我,一想到头发要变黑了,都激动地淌眼泪了。”
打那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回家为妈妈染一次头发。能让妈妈再次拥有一头乌黑的头发,甭管真假,她都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