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晨跑经过城郊那片麦地时,我都会把目光投向它们,行注目礼。它们会在风中荡起幽绿的麦浪,向我频频致意。它们正全心全意灌浆,努力行进在丰收的路上。生长,是它们的使命,也是归途。
如果用艺术的目光去看,每一粒麦子都长成了汗滴的形状,那大概是它们对播种者辛苦的纪念吧,也是对远离田地不劳而获的人的一种提醒:要珍惜啊,别浪费每一口馒头,那是用无数滴汗水滋养而来的。
从麦子播进泥土的那一天起,播种者就把心驻扎进了一粒麦子里,从此与麦子的生长休戚与共。旱了,心忧。涝了,心忧。虫啮,心忧。鸟啄,亦心忧。这样的心忧,直到一粒麦子如期成为一穗饱满的麦子,最终丰收入瓮时才停止。播种者这才把心完整地收回,然后,等到下一季,再重新寄放。
从一粒麦子到一穗麦子,从一撮麦子到一堆麦子,不仅靠雨水、靠河水,还要靠人的汗水浇灌才能丰收。一粒麦子就是一面镜子,能映照出劳作者播种的历程。耕地,下种,浇水,打药,等待麦子茁壮,灌浆,成熟,然后收获。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汗水的付出。
当你在城市慢慢咀嚼一口馒头时,你能品出那种淡淡的甜来,你吃不出播种者汗水的咸,因为它已成为养分,供养了这甜。
只有把心住进麦子里的人,才能听得到麦子的各种需求。譬如天旱时,能听见它们喊渴。我的母亲,就是把心住进麦子里的人,初夏,每天早晨都要去麦地转一转。听见麦子喊渴了,就引来河水浇灌。有的麦地,由于地势原因,只能人工浇灌。那时没有机器,只能提水或挑水,一垄一垄浇。
也用撇斗浇。撇斗,水桶状,底部却是圆锥形的。两侧上下分别用两根绳子拴着,一共四根,两人各执一端的两根,立在麦地与下面的沟溪中间,然后将撇斗荡到水里,一同用力提起,再荡向麦地。一次次放下,一次次提起。有一次,我和母亲用撇斗浇地,大汗淋漓,差点喘不过气来。那天傍晚,吃的馒头最香。
虽然流汗,但我并没像母亲那样,真正把心住进一粒麦子里。我总是想着逃离,逃离这种“汗珠子摔八瓣”的生活,到远方去,到城市去。
后来,我终于去了远方,如一颗飘摇的蒲公英种子,在城市扎下根来。从此,麦子的播种与收获被我置于生活之外。有一次与母亲通话时,我无意间提起,超市买的面又涨钱了,略略流露出抱怨的情绪,母亲却对我的抱怨不满,说,一点也不贵,你要知道,这袋面是用多少汗水换来的呢。我惭愧,是啊,久不事稼穑的我,有何理由抱怨呢?
我们不能在大地上种下一粒粮食,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唯有珍惜,唯有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