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天不很冷,城里的暖气就发热了,暖气管道伸不到乡村,村民的土暖气晚一个节拍,12月才点火。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50年前农村和农村学校怎么过冬,说出来可能引得年轻人哈哈大笑。
1969年学校放寒假,父母叫我姐弟俩回大坞袁村偎奶奶过几天。我的几位叔婶孝敬老娘的名声在村里人人尽知,他们制了一个小火炉,凑钱买焦炭,天天晚上左邻右舍提着暖瓶挤满奶奶的堂屋,奶奶点着洋油灯,大伙山南海北、村里村外地闲扯。大伙并非来看望我80岁的奶奶,而是冲着那个冒着蓝火、散发暖气的小火炉而来,那时村里没几家能用得起焦炭炉。再穷也不能冻死爹娘,家家烧火盆,就是在一个泥盆里烧树枝,待盆里有了底火,端到老爹老娘和幼儿跟前让他们烤手。村干部开会,在办公室点柴火,几个人围着火苗边咳嗽边开会。那年月,农民少有褥子和床单,就是一块蓝洋布铺在席上,壮年人连布也不铺,躺在冰凉的席上照样睡觉,睡前有一个免不了的环节,就是浑身哆嗦几下。有人用麦秸塞满床下,说这样不进凉气。我奶奶能享受一个小火炉,村里都说是有福的老太太。
乡下人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从冰天雪地爬出来了,《滕县志》记载,1957年1月18号零下21.8度,年底连日大雪,乡村的田野、土坑、沟渠和路面上的雪都是一个平面,老少几天不敢出门,怎么办?老老少少就坐在被窝里从早熬到晚。县志又载,1969年11月6日冻土,翌年3月26日解冻,冻了140天。
说到学生,就更苦了,门窗透风的乡村教室仿佛冰窟,孩子的手脚如猫咬一样难受,老师也不好受,一节课要喊几次“跺脚”,学生使出吃奶的劲跺脚,远听就像一个连一个营的部队急行军。我叔伯妹十岁,脚冻烂了,穿爹的42码皮鞋,前后塞上烂棉絮,拖拖沓沓上学校,学生围观取笑,如看耍猴一样。学生的手指不能弯曲,捏不住铅笔,掀不开书本,俗称“摽骨”,老师拧不过老天,只好暂停课堂写字和家庭作业。宁愿憋两节课也不想去露天厕所受罪。手肿得像发面馍馍,小脸满是血丝,耳朵硬邦邦的,一旦开春天暖了,冻伤返阳,那就遭罪了,一个个抓脸,一个个挠耳,一个个■手,脸、耳、手都血淋淋的,奇痒难忍。老师呢,站在讲台上如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女老师也顾不得斯文在讲台上脱鞋■脚。
我们这代人是从冰窟爬出来的,通往学校的冰路上挪动着多少坚强的脚步,身后遗下多少坚硬的冰渣,思想上储备了怎样的抗寒意志,脑子里凝固了多少僵硬的记忆?说起这些经历都记忆犹新,刻骨铭心,虽然子孙听了都哈哈大笑,但我们花甲、古稀老者的记忆里堆积了艰苦的生活财富和敢于御寒抗灾的人生历练,你说这不是引以为豪的资本吗?草原上有句话,从寒冷里走过来的人才知道太阳的温暖。今天,城乡学校都有取暖设施,冬春融合一起了,不知冬爷爷哪天来的,也不知道冬爷爷哪天走的。党对教育的关怀、社会的发展和科学的进步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和物质上的优越、享受,要懂得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