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依据家庭的人丁多寡,零散分配划落了四亩余田,包含五处耕地、一处菜园,其间的翻土、耕种、灌溉、施肥及收获,整整占满了父母亲半辈子的三个季节。
早春时节,又绿了人间各色烟火。柴油味的黑烟零星地在耕地里冒着,为深翻重耙,耙犁上常扶站着一两个人,不多会,留下了层层翻新的土壤。有一次,拖拉机手着急转弯,父亲站立不稳,跌倒地中,万幸没有被挂住拖拽,很是惊险,回想怕是捡了一回命。印象深些的,还是种植花生、玉米,父亲主要是刨坑,我负责撂种、填埋,远看如同两只蜗牛踟蹰前行,一行一行地织密了田野大地。旁边是二嫂家的地,二哥一心忙着生意,便由嫂子同外请的亲戚帮衬着农作。她年纪与我相仿,扎着中长的马尾辫,额前两侧留有少许的发丝,总是一副默不作声、文气素净的样子,我们没有太多的交流,只在田埂小憩片刻,抬头静静地望着。
灼热的夏日,天空干燥、静谧。村里的地多需大水漫灌,你若驻足田间远眺几处,便可发现一眼机井。灌溉时要先深下去抽水泵,将水管连接至田前的土水渠,一开黑色的电闸,即可听到哗啦啦凉爽的水奔涌而来,待到了自家地头,我们提前改好水道、顺流填满。可怖的事偶有发生,闷湿的夜色侵蚀庄稼四周,一家男主人白天忙完货运营生,为了加快灌溉速度,手持木杆私自架接高压“天线”,竟被通身过电而亡,妻儿从此无处着落。田地耕种了多年,需要给养施肥,肥料来源主要以人畜粪便为原料,添加约摸七成黄土沤制发酵而成。运送的交通工具,是我们俗称的“地排车”,车前中间放着可肩拉的一股黄麻纤绳,两侧是左右把手,速度的快慢全凭天生的气力,常在坑洼不平的土路间车来车往,父亲一锨一锨地将肥料均匀地铺洒至整片充满生机的土地。
收获的秋天,恰似果实饱满的金黄,又如肆意飘散的弥香。为检验作物的成熟,父亲用粗糙的双手轻搓几把麦穗,对嘴一吹,散净麸壳后,便剩下我爱吃的清香麦粒。小时最可口的零食,是那脆甜细长的玉米青秆,不过时常要下功夫精挑细选,不知谁家的地头屡遭我们的小黑手。田间农作间,大人们头戴草帽、颈围汗巾、手握镰刀,一排排地收割麦子,而我喜欢跑到远方麦田,胡闹地割写“大”字或“人”字,小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到了收获玉米的时间,只管在玉米林地间左劈右掰,专攻“上三路”,身后多留下手起果落的飒爽英姿。麦子打捆后,我斗胆拉运过一次,立感身驮五行山似的,途中偶遇认识父亲的乡邻,都夸我长大成劳力了,背上的沉重有些释然,估摸父亲也很开心。待得比较久的,那便是熙熙攘攘的麦场,谷物的脱粒、扬场、晾晒工序都在其间完成,而垒麦草垛是小孩子的活,只需手持木叉传运,最终麦草层层地堆叠,形成宽厚的小塔状。
夜晚的初秋,夜空星星点点,凉凉的风吹着屋顶平台晾晒的花生。父亲、母亲和我在一张磨黄的苇子凉席上纳凉,最爱听的三国故事便悠然而出——只见关羽五绺长髯、横刀立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可怜那扑朔迷离的死,是因麦城那夜负责扛刀的护卫周仓烂醉如泥,战时顷刻间手中没了利器,便夺路而逃,被人设计埋伏、含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