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是我们小区里的“孩子王”。

　　其实，这只是我自己给他的称谓。在大人那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捣蛋鬼。

　　我一直想给他立个传，但时过境迁，我对他的印象只剩下一些小碎片。现在，我就把我所记得的都讲给你听。

　　二

　　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雪后初晴。

　　温暖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给皑皑白雪罩上一层梦幻的颜色。

　　厌倦了堆雪人造雪雕的我，只想和一个人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雪仗。家里的大人们各忙各的，没工夫搭理我。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雪堆上，他出现了。

　　我们在雪地上你追我赶，手忙脚乱地团雪球，扔出去，玩得不亦乐乎，回家时衣服都湿漉漉的了。

　　此后，我时常在小区里看到他。他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而且都处在一个发号施令的位置上，他的主意多，大家都听他的，玩得特别开心。每次他看到我，都会热情地招呼我加入。我也从不推辞，一直玩到傍晚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三

　　他胖胖的，眼睛不大，嘴角总有一丝微笑。他的每一句话都礼貌而诚恳，让人觉得很舒服。

　　相互熟悉后，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喜欢在小区里探险，寻找一些好玩的去处或好看的东西。每次捅了娄子，都是他主动承担责任，所以小区保安都认得他。

　　有时，我们会互相邀请对方去自己家吃饭。他的爸爸妈妈对我非常好，做很多美味的饭菜招待。他还有个妹妹。饭后我们就跟他妹妹一起玩，直到夜深。

　　有时，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找一块草地躺着。阳光是多么明媚，像水一样倾泻无余。青草地多么柔软，像一张舒服的毯子。我们只是躺着，不说话，任由草香包围。看跳舞的蝴蝶，听小鸟的歌唱。这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两个，完全不需要语言。

　　四

　　上了初中以后，“孩子王”好像有些变了。

　　他出现在孩子群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一天他忽然告诉我，他想做隐士，过那种吃竹实喝泉水的生活。

　　我表示不解。他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后来又到他家吃过一次饭。叔叔阿姨还是一样热情，饭菜还是一样美味。只是空气很紧张。

　　饭吃到一半，阿姨发话了：“你班主任刚给我打完电话，你的成绩又下滑了。”

　　“马上要开家长会。你这倒数的成绩，我不得去丢丢脸！”

　　“考不上高中，你只能去打工，累死累活靠体力赚钱。没人正眼看你一眼！”

　　“我天天拼命工作，拼命赚钱，就是为着你好好学习。我把最好的都留给你。你吃好的，穿好的，就拿这分数来回报我？天天光知道带着一帮小屁孩疯玩，有啥用？”

　　“你看看人邻居家小王，从小学就门门考一百，奖状都快贴到我们家门口了。上了初中，照样第一。人家的灯，夜里十二点之前就从来不关的。看看人家怎么学的！再看看你！”

　　“我又不指望你成什么世界首富国家元首。你在哪个城市发展得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荣耀是你的，又不是我的，顶多就是别人夸一声‘看，这就是那谁谁的妈！’”

　　“孩子王”的头越垂越低。

　　妹妹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成绩就那么重要吗？”

　　“你给我闭嘴！”阿姨突然指着她凶了一句。

　　“考这么差，还要这要那，还敢顶嘴，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脸？你的命值几个钱？不想学就赶紧滚！饭也别吃了，觉也别睡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叔叔气急败坏地吼。

　　这顿饭最终惨淡收场，大家不欢而散。我闷闷不乐地走回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他。

　　五

　　两年后，我偶然在路上看到了“孩子王”。他的相貌已然大变：他长高了，也瘦了，眼睛半睁半闭，没有一点精神。他无精打采地站着，看着一群孩子玩。

　　看见我，他还是很热情，邀请我去家里吃饭。我发现他的声音也变了，声音很低，还有点儿哑。

　　饭桌上，叔叔阿姨满面春风，复读机一样说：“看看我们的宝贝女儿，中考610分哪，够上重点班了。”

　　妹妹默默垂头吃饭。“孩子王”则表情漠然。

　　我知道，那个意气风发地指挥孩子们欢乐嬉戏的大男孩再也找不回来了。

　　六

　　再以后的很多年，每当看到一群孩子在一起玩，我都习惯性地去寻找那个像领导者的身影，不自觉地想起“孩子王”。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这些孩子以后会怎样呢？

　　（指导教师 陈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