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可以是野小子,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真君子。子路,把二者得兼。
子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以此为标准,初见孔子时的子路是“质胜文则野”,只有质朴,毫无斯文。《仲尼弟子列传中》记载道:“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他头戴公鸡样的帽子,腰间佩戴着公猪皮装饰的宝剑,一副“非主流”的样子。他不但对孔子出言不逊,还对孔子动了手。野小子,这是形容子路最恰当的词。
但孔子并没有以貌取人。或许是察觉到子路性子深处的赤诚,他“设礼稍诱子路”,用礼乐引导子路,最终,子路改穿儒服,带着拜师的礼物,有礼有节地拜见孔子,归入门下。而这也让子路走上了通往真君子的道路。
在孔子的教诲下,子路性子里的粗鲁渐渐褪去了贬义色彩,变成了富有褒义的“勇”,这得到了孔子的亲口称赞。“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他大赞子路的勇胜过了自己。在孔子到宋国时,被当地人围困住,“子路怒,奋戟将与战”,虽然被孔子制止了,但从其不假思索就兵戎相见的行动中,已能看出他的无畏与勇猛。
子路的勇不仅表现在言行举止无所顾忌,也表现在对师长的态度上。子路勇于质疑,当他的想法和孔子产生分歧时,他会毫不客气地提出来,哪怕有冒犯师长的嫌疑。比如他斥责孔子的迂腐,“有是哉,子之迂也!”最严重的一次,甚至逼得孔子只能对天发誓。
彼时,孔子为了宣扬自己的主张,决定拜见卫国的南子,子路对此很不满。为了安抚他,孔子最终不得不说:“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若是他做错了事,就让上天惩罚他!连着两句“天厌之”,可见孔子心中的无奈和愤懑。这在孔子的学生中是独一份了。
但是过刚易折,过分的勇会变成野蛮,孔子曾批评道:“野哉,由也!”并多次提点他。子路曾问他:“子行三军,则谁与?”若孔子统帅三军作战时,会带谁去呢?虽然是问,但子路心中早就有了答案,肯定是孔武有力的自己。但孔子变相地拒绝了他。“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赤手打虎、徒步过河的人,孔子绝对不会和他共事。“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他要带的是遇事谨慎,善于谋划,且能成事的人。惧是勇的反义词,这无疑是在打压子路过于膨胀的勇,启迪他要有勇有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对于子路,孔子是很担忧的。“若由也,不得其死然”,他担心子路“君子尚勇”的性格会为他招致祸端。而这份担心最终成了真。
卫国内乱时,太子蒯聩劫持了卫国执政大夫孔悝,意图篡政夺权。孔子的两个弟子子路和子羔都在孔悝门下做事,子羔闻讯逃离卫国,子路却不顾子羔的劝阻,执意进城,要求蒯聩放了孔悝。在搏斗中,子路被对方砍断了冠缨,他竟停了下来,说道:“君子死而冠不免。”君子哪怕是死了,也要把帽子戴好。于是放下武器整理冠带,被敌人残忍地杀死。
他当然知道,在战斗中收手,必然面临殉国的结局,但孔子的教诲、对君子之道的践行,让他无怨无悔。这份舍生取义的勇气,是君子的大勇。
犹记最初,他与孔子相逢时,戴着公鸡样的帽子,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而最终,却是为了整理自己的帽子,慨然赴死。《礼记·冠义》有云,“冠者,礼之始也。”从一个野小子到一个真君子,他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孔子的学说,也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信念和风骨。
在他的头顶上,将永远戴着一顶帽子,是勇,也是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