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已很久了。
饭后,闲来无事,便听起母亲的唠叨。热乎乎的饭随着抱怨也凉在了肚子里。
“妈妈最讨厌刷碗了,饭倒是喜欢做,儿来,往后挣钱先给娘买洗碗机!”
今儿这话说得挺逢时,我也不知是哪根筋搭对了,也不知道是哪又长了点良心,说出了没机会说出的话:“我来帮你刷吧!”
本想找个消化的法子,正巧又有个刷碗的活,好歹做一回孝子,便也不犹豫,顺势刷了碗。
也忘记她应了什么,她似乎表现得很平静,像已对我做家务事习以为常。她进了卧室,听声音像在唱歌,录视频,她一直都这样开心,像孩子一样烂漫。
以为帮她做了事,出门理应顺利些,没想到她还是如故,非要求我回复她的三连问:哪去、与谁、做甚。我急着逃离,飞速到了门口,顾不得系鞋带,猛地关上了门,也关住了她的呼喊:小心——鞋带——小心——
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有着许许多多朋友,品着烟火味十足的小吃,只是不知,为何在累倦之际想起了回家?
傍晚,夕阳之美也与他人观赏过,华灯初上,桥影映在河面,水波不兴,月高,照着家的方向。
没觉得在外面玩了什么,也没和人谈了多少,但疲惫感支撑着我,把我托到了不久前还想逃离的家门前。家中那个曾经我一出门便电话轰炸的人,今日为何默不作声?一个电话没有,也令人不解。
自觉回来得有点晚,便径直地走向我的房间。她在叫我,我知道又是些唠叨教育的话,又要提起我的学业,没办法,听了首歌,壮壮胆,要上满是口水的战场了。
她躺在床上,开着暖气也穿得很厚,似乎想要睡觉,电视却还开着,只是没有声音。
“儿来,很晚了。”
“嗯。”我是没好气的。
“你去哪了啊,妈妈自己在家里好害怕。”
“哦。”听到她带了哭腔,白天还在厌恶她,现在怎么也恨不起来了,甚至,自己也酸酸的。“我看见你爷爷了。”她继续说。我开始冒冷汗,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爷爷,三年前知道,他老人家已去世了。“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你骂我,我看你爷爷一直在那摇头。”
她握我的手更紧啦,我看着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听到她说害怕,说不敢给我打电话,像有电流在身体穿过一样,从心房到全身,最后到眼珠。我不敢转动眼珠去看她了,我还在隐藏脆弱,藏在了眼眶里。一个大人,对着孩子说出了小孩子才会说的话:“能抱抱妈妈吗?”
终究忍不住了,多年的愧疚爆发出来,我抱着她,任由眼泪落在她的肩膀上——多年前她还能抱起我的时候,眼泪也是落在了那片肩膀上。我不敢想,不敢共情母亲现在的感受,她好多次给我说她好忘事胡思乱想,问我她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可我每次都是把她吼回去。我还苦恼,为何吼了她这么多次她还不长记性?她的手好糙,是流水冲刷了几十年的沟壑,我的手在她手里面就像刚煮好的鸡蛋。
恍然,察觉到母亲已快六十岁,似乎这求学的十年并没见过几次面,她的眼花了,头发白了,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年岁降落在母亲这里。她的沧桑全都是为我操劳而致,出门前的“小心”,竟是“小心,妈妈已经老啦。”
剪断的脐带,猛关的房门,愤怒的吼骂无不表示着我的离开。她却只在我离开前,在无尽的叮嘱中加上一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