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读作家彭程的散文《有所思》，文中引用了两句话：“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这两句引自动画片《寻梦环游记》的台词，引起了我的沉思。“晚上人，早上神”，人生无常，死亡本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课题。人都是向死而生的，但有的人明明知道自己早晚都得走这一步，可依旧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有的人甚者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曾经拥有和获得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最终都不会带入坟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后悔吗？值得吗？直到最后一刻人们才醒悟。那一刻，有的人是含笑而去，有的人却是死不瞑目。人啊！怎么会活成这般模样？其实，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在人们心里，就像臧克家《有的人》一诗所写：“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让我没想到的是，下午叔弟运青就在电话那头向我报告了堂哥运章的死讯。那一刻我蒙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难道上午读《有所思》已向我作了暗示，不然怎么会这般巧合？
堂哥怎么会在这时候走呢？不应该呀！本波疫情不是都过去近一个月了吗？三个多月前，在堂侄马岗的丧事上我们还见过面，并在一张桌子上吃的饭。那天下着雨，天气特别阴冷，他穿得比较单薄，吃饭时我问他冷不冷，他一边掀起袄角给我看，一边说穿的不少。我当时还想，他的身体比我要好。只是在告别时我发现，他是骑电动车三轮车来的，看来他的腿真的出了问题，不然这么近他不会骑车来的。其实在吃饭时堂哥还对我提起过，他不光腿不行了，还患上了帕金森。当时我并没在意他说的这件事，而是简单安慰了他一句，说这个病现在很好治，齐鲁医院已经治好了很多这种病人。要单说他的腿疾，这件事还得追溯到两年前。那次我回老家走亲戚，顺便去看望了堂哥。当时他的身体看起来还行，但据他说有了腿疾。我还对他说，人老都先老在腿上，像咱们这样的年纪，腿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只是发现毛病还是得治。末了我还对他说，找时间到我那儿住两天吧，咱老弟兄俩好说说话。他当时答应了我。再后来在运富堂哥的丧事上我们又见过一面，我问他怎么没去我那儿，他说本来打算去的，有点事给耽搁了，后来再想去腿就有点儿走不动了。他的话我当时并未全信，说现在坐车这么方便还不用花钱，下了车到我住的地方也不远。他叹了口气说，看来我是去不了了。我说什么时候去都行，反正我也不上哪里去。不过我还是觉得，他是怕麻烦我呢，故而以腿疾作掩饰。他这个人就这样，一辈子都不愿意求人、麻烦别人，这恐怕才是他不愿意到我家的真正原因。
运章堂哥比我大一岁，我们一起长大。他没上中学，小学毕业就回生产队当了一名社员。在我的印象里，年轻时他曾患过一次重病，当时人已瘦得不成样子，幸好后来治愈了。堂哥结婚比我早，现有一儿一女，都已结婚生子多年。堂哥是一个善良本分的人，但因其太过老实，在一些人眼里，他是那种没多少能力、没大本事的人。因而，即便是在改革开放之后，他家的生活状况也变化不大。我们村当时有很多人借着改革开放的好政策，凭借当地盛产黄梨的优势，搞起运销水果的生意，或多或少发了财，有生意做大的，还在他乡落地生根。可他却跑到江苏南通，选择了拾荒的营生，并且连嫂子也带了去，致使嫂子后来客死他乡。其实对于他这段生活我了解并不多，不过在我看来，那些年应该是他人生最顺心的时候。他是几年前回到村子的，那次我回老家上坟，在街上看到他和乡亲们在墙根晒太阳、拉呱。他怎么回来了？是回家养老，还是过些日子就回去？一问才知道，他是因干不动了才回来的，不准备走了。
今年我是正月初十回老家走亲戚的，原打算再去看堂哥，看看他的腿疾好些了没有，并且还想向他介绍一个治疗腿疾的方子。然而，因为时间安排得紧没有去成，想等到清明节回老家上坟时再去看他。我万万没想到堂哥会走得这么快，他今年才七十六岁呀！堂哥最终死于帕金森，听堂弟说，堂哥的病发展得很快，在很短的时间里连胳膊都动弹不了了。堂哥的离去让我再一次错过，也使我再一次认识到：凡事想到了就要做，千万不能拖延，否则只会留下遗憾，到时候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先前我还想着，要把自己穿不着的衣服收拾几件送给堂哥。然而这一切都落空了。唉！这件事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做事情总是拖泥带水，不能当断则断。说来我也是无奈，自从腿伤手术后行走就不方便，凡出行都得有车，还要有人陪着。
三年疫情，人世间发生了多少悲剧？人们见证了多少生离死别？特别是最后一年，有多少老人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问题想起来都心痛不已，因为在过去的两年里，仅我的近亲中就有五位亲人先后离世。尤其让我心痛的是，我远一层的姑舅两个表哥，都是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走的，当时连信都没给，连见最后一面、哭一场的机会都没有给。不过，我大姑和堂侄岗子的丧事我都回去了，总算见了最后一面。我大姑去世时，我和老伴都感染了新冠，老伴较轻，我比她症状要严重得多。我和老伴是在发丧当天才去的，因为我身体实在坚持不了，丧事只参加了一半，没等到出殡就让三表弟拉我回了城，没能送大姑最后一程。这次堂哥走我依然留下了遗憾，由于回去晚了一步，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当我来到灵堂时，那一刻我的精神有点恍惚，堂哥好像就坐在我面前，等着向我诉说他心里一直纠结着的一件事。这件涉及亲情的事堂哥曾给我说过，他还等我帮他解开这个心结呢！可是眼前的一切告诉我，堂哥的心结已经被解开。我想他是放下了，走时应该再无牵挂。还有，堂哥若泉下有知，我想他应该是欣慰的，因为他的丧事亲戚们到得最多、场面也办得最为圆满。让我更没想到的是，连几十年没见面，已经八十多岁的堂姐也前来为堂哥送行。血浓于水，这就是血脉、血缘和亲情啊！
亲人们哪！面对一次次生离死别，我才慢慢明白，你们每一位的离去，都需要亲情作陪葬。虽然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了，但只要有亲情在，你们就会永远活在亲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