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地酝酿着寒意,仿佛有雪降至,重读《济南的冬天》,读到“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心中的小雪也下了起来。
人是奇怪的动物,成人后一板一眼地做事,却常留恋童年的调皮捣蛋,总觉得那个宠溺自己的人,一直在身边,未曾走远。每逢冬天,我都会和面包饺子;每逢和面,总会想起姥姥;每逢想起姥姥教我和面,总会忍不住眼眶一红,噗嗤一笑……
姥姥教我和面,先是在和面盆中倒入几瓢面,再往面里慢慢注水,左手添水,右手搅拌,面先是成了白花花的面絮,接着会随着手的揉制变成面团。
而对于还是孩童的我来说,和面就是“玩面”,吃不吃饺子又有什么打紧?姥姥不跟我讲和面的技巧,只是容着我的一双小手,尽情在面盆里胡搅蛮缠,直等到双手的面糊从指缝淌出来,不知道是该添面,还是该洗手,她便微笑着过来解围:“俺的小乖乖会和面了。”
只见姥姥抓一把面粉,反复地用她的一双大手揉搓我的小手,不一会儿我的小手就从姥姥的大手中“脱模”,还原得白白净净。我想,女娲娘娘就是这样造人的吧。
姥姥的右手食指少一截,那是她小时候,干活铡掉了一个关节,尽管这样,她的手也是我见过最巧的手,她会做美食,做衣服。我经常在她和面时,心疼地捧起她的手,摩挲着那根残缺的手指,问她还疼不疼。姥姥总怜爱地看着我,笑笑说,一点也不疼了。顿时,我就又来劲了,小手伸进面盆,帮姥姥的大手一起和面。
姥姥和面,面团像是她手里一只乖巧的白猫儿,不一会就被团得圆溜溜,光滑肥腻。我和面,用母亲的话来形容是:“战场被炸了。”姥姥才不嫌弃我,只是慈爱地笑着,一边收拾着我的战场,一边给我讲故事:
这一家三口都可勤快了,闺女在和面的时候,喊:“娘,面稀了。”当娘的说:“太稀你添点面。”过一会,闺女又喊:“面又硬了。”她娘又回:“太硬你添点水。”直到这憨娃和了一盆面糊,又说:“面没地儿放了。”娘着急了说:“哎呀,如果我不是把自己绗进被子里了,我一定出来打你。”这时在门外的老爹,也生气了:“哎呀,如果我不是把自己砌到墙里了,一定出来打恁娘儿俩。”
不等姥姥讲完,我就会捧场地“嘎嘎”大笑,这个故事我从小倒背如流,依然一遍遍地央求姥姥讲。我的姥姥一生勤恳,踩着三寸金莲,一边伺候着望不到头的庄稼地,一边生养了11个儿女。《花木兰》里唱“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唱的就是我的姥姥。我不想她干活,只想逗她笑。且姥姥没戴牙套的笑脸真可爱呀,像初生婴儿的笑容一般,纯真无邪。
当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姥姥就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我的背,面粉和笑声撒得厨房里到处都是,快溢出来了。我和姥姥脸上、身上都白花花,像是打了雪仗;案板和地上也白花花,像是下了点小雪。
又到了冬天,孩子们央求和我一起和面包饺子,我笑着答应了,我知道他们也想听那个撒得到处是面粉和笑声的故事;也想感受,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