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农妇,一辈子就在故乡的热土上劳作,她的舞台是家里的责任田和菜园。放学回来,去找母亲,起伏的庄稼地里,母亲的身影很小,四季葱茏的菜园里,浇水泼粪的母亲的喘息声很大,那是艰辛生活劳动的号角。我远远地喊声妈妈,我饿了。妈妈答应一声就挑着粪桶或是挎着菜篮回家给我做饭。母亲不知道紫外线为何物,夏天戴草帽,冬天围个头巾,一年四季一身姐姐们淘汰的衣服裹在身上,风里雨里泥里刨食,就像我家那头任劳任怨的牛。
天空碧蓝如洗,草滩油绿可人,春天的母亲不会说碧玉妆成一树高,不会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当荠菜在河滩上摇晃着白花脑袋时,她就开始挖荠菜、做荠菜馅料的饺子了。当青菜抽薹时,她已经把整理好的青菜薹挑到集市上出售了。在霏霏的春雨里,她开始锄草、给油菜浇肥,不知道春雨贵如油,却在春雨里种植愿景的种子。田埂上的我唱起: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母亲会在我的歌声里发愣。
夏日炎炎,母亲不会吟诵赤日炎炎似火烧,下地就戴着麦草帽,卷起裤腿,没白没黑地干农活、伺弄菜园忙家务,影子整日飘忽在地里、村子里,总喜欢和脚踏实地的牛对话,和温顺的小狗聊天,和吵吵闹闹的鸡鸭鹅有拉不完的家常。每天一大早就放鸡鸭出笼,晚上用一把稻谷唤鸡鸭回笼,鸡鸭回笼的喊声里,不刻意,不修饰,没有软言细语,没有矫情和张扬。那是母亲的黄昏奏鸣曲,喂鸡鸭回笼,把牛送到牛屋里,把晚饭摆出来。吃过饭洗碗、烧水喊我们轮流洗澡。
村妇母亲从来没有出门旅游过,也没有穿旗袍走过猫步,更没有化过妆,她的心思藏在了家里、落在我们兄妹几个的成长上,即使生活再贫困,也没有苦过我们。开学前半个月她就准备好了报名学杂费,快开学了,书包、文具都悄悄地准备好了。她的身影就在村子和田野里。农妇母亲像一只蜜蜂,在夏日的田地上里用“嘤嘤嗡嗡”的声音唱着开心的歌谣。三伏天是割早稻谷、插晚稻秧的日子,我的母亲每天还没有天亮就起床、放鸡鸭出笼、洗衣服、去菜园,等我睡眼惺忪着起床时,母亲已经挎着一篮子蔬菜从地里回来。露珠在她的裤腿边画出地图,她菜篮里西红柿、空心菜、茄子、豇豆窝在一起,五彩缤纷的,那是最质朴的彩色版图,那是乡村菜园的微缩版,我们吃着带着露珠的西红柿、黄瓜,蓬乱的头发如一把豇豆。
秋天的母亲在忙碌的秋收里用十八般农具收获她一年的辛劳汗水。稻子进仓了,芝麻黄豆进坛子了,红薯也挖回来了,玉米也挂在屋檐下了。母亲没有休息一说,她要忙着秋播了。栽油菜、种麦子,来年五月的丰收在她的眼里微笑。翻菜园,上肥、撒种子、埋大蒜头,不多久,菠菜露出了头、青菜开始挨挨挤挤着摇晃着小脑袋,大蒜也开始出操了。我们的餐桌上也丰富了,
乡村的母亲知足常乐,沐浴风雨种植希望,用辛劳的汗水确保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让我们茁壮成长。劳动的母亲听唱歌的风、洗池塘的水、看舞蹈的麦浪,脸上的菊花纹层层荡漾开来。村妇母亲是一只清雅的蝴蝶,在田野上、在家里、在菜园里不停地飞舞,养大一群孩子,然后看着孩子远走高飞,她不知道目送,只在乡村的阳光里质朴地挥手送别。
村妇母亲没有文化,民谚和节气却知道得不少。春不种,秋不收;枣芽发,种棉花。还会背春雨惊春清谷天……盘旋在乡村田埂上、荒滩上的野菜、野草她也认识不少,野韭菜、荠菜、菊花脑等是她的手下战果,牛筋草、马尾草、驴蹄草、羊胡子草、孔雀草、蝴蝶草、金鱼草,都耳熟能详。什么草止血、什么草有毒,熟知其趣,概知其妙。村妇识字不多,却是一本乡间小词典。
村妇母亲不过妇女节,不会背唐诗宋词,不知道武则天和宋庆龄,却知道谁家的男将是种地的好手,谁家的媳妇厨艺好,谁家的媳妇针线活和毛衣打得好,说起家里的新年计划,她的嘴角鲜亮亮、光灿灿。我的母亲没有万般柔情,只是乡村里把一生都献给大地的质朴农妇,用她的隐忍和勤劳做家风,告诉我们向着前方走,无论几级风雨,都要站直,别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