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中秋的期待，全藏在奶奶从樟木箱里取出油纸包的瞬间。老院的青砖被夕阳晒得温热，她搬着小方桌摆到槐树下，先将苹果、梨码得整整齐齐，最后才捧着油纸包轻放在香台中央，油浸的纸角泛着微光，我和弟弟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

　　奶奶点烛燃香时，黄表纸的火星顺着青烟飘向月亮，她双手合十喃喃念：“敬天，敬地，敬天宫赐福，保佑全家安顺，孩子健康长大。”我和弟弟蹲在旁边，手指抠着青砖缝，连呼吸都放轻，只盼着仪式结束，好尝那盼了整月的月饼。

　　等线香燃到半寸，奶奶终于取下月饼。铁刀刚碰到饼皮，“咔嚓”一声脆响，酥皮便簌簌落在桌上。我慌忙伸手去接，连指缝间的碎渣都要舔干净。三块月饼要切成十二瓣，红糖馅的流着暗红糖汁，果仁馅的嵌着芝麻碎，什锦馅里藏着蜜饯枣——奶奶总把裹着蜜饯的瓣儿，悄悄推到我和弟弟面前。弟弟吃得快，转眼就把自己的三瓣吃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什锦馅，我便分他一半，两人嘴角都沾着糖渍，笑得露出缺了的门牙。奶奶只拿起一瓣梨，说“吃梨清爽”，却用袖口轻轻擦去我脸上的酥皮，看着我们吃得欢，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笑。

　　如今每次去超市，在月饼货架前挑拣，流心奶黄、燕窝莲蓉的礼盒摆得满满当当，挑选几盒中意的，刷卡付款后随手就能拎回家。可拆开精致包装，咬下第一口时，总觉得滋味淡了些——没有了油纸浸出的油香，没有了分饼时的翘首以盼，也没有了奶奶那句“慢点儿吃，别蹭到衣服上”。直到去年中秋，我学着奶奶的样子，把月饼切成小块分给孩子，看着他攥着饼渣不肯丢，突然就懂了：那年的甜，从不是红糖与果仁的味道，而是奶奶焚香时虔诚的模样，是分饼时悄悄偏袒的温柔，是和弟弟分享一块饼的欢喜。那些藏在月光里的细碎时光，那些清贫日子里的简单团圆，早已随着奶奶分月饼的身影，深深烙进了岁月里，成了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中秋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