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单元楼的步梯上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我正好出门,索性停下来,想看看是哪位邻居走得这么不疾不徐,从容淡定。
来了,咦?是一对人,而不是一个人。难得的是两人的步调竟如此整齐划一,我不免多看了两眼。
两人是手牵手下来的,男人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一副墨镜架在国字型的脸上,看起来气定神闲。女人身材小巧,长长的波浪形卷发披散在玫红的外衣上,灵动的双眼泛着水光。
这是新来的邻居吧,我冲他们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女人也扬起好看的双眼笑了笑,我看见她的眼角顿时飞起两朵淡淡的“菊花”,“这女人年纪也不轻了,不过保养得好。”我暗想。随后看着两人又“笃笃笃”地走下楼梯。
自此就经常见到这一对夫妻了。不论晴天下雨,两人的手似乎从没分开过。如今时代开放,情侣们手牵手倒也常见,不过,这两人有一些不寻常:每次都是女人的小手将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攥着,这种姿势从未改变。“这女人,控制欲挺强吧。”我想,“但是只攥住男人的手,攥不住心,恐怕也是徒劳。”我暗自猜测,并尝到一点似乎窥破别人秘密的喜悦。
时间长了,才知道这对夫妻的故事。男人年轻时有轻微视弱,阴差阳错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后来双眼竟盲了。陡然从五彩缤纷的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男人先是暴跳如雷,后来心如死灰。女人温言软语劝得他振作起来,学习推拿技术,再开起一间盲人按摩小店。风风雨雨几十年,两人一起牵手走过,日子竟也浸润出馨香。
再见到他们时,我的心中总是升腾起敬意:谈恋爱时执子之手,眉梢眼角洋溢的是甜蜜;人到暮年时依然执子之手,举手投足间书写的是坚定不移,是不离不弃,是生死相依。
这些天,小院里又多了一对手挽手的人。这一对是老年夫妻,老爷子先前健康开朗,说起话来声音像打雷,最近被查出小脑萎缩,渐渐地,走路时一瘸一拐,思维也日益迟钝起来,人便有些呆呆的,见人也不知道打招呼。老奶奶每天坚持带他在小院里散步。她一边扶着他,一边柔声叮嘱:“慢慢来,别摔着。”那神情仿佛她面对的不是相对几十年的老伴,而是初生的婴儿。朝阳初绽时,他们在小院里相携漫步;落霞满天时,他们依然在小院里相伴漫步。从前见人说“牵着蜗牛去散步”,如今老奶奶真的是在牵着蜗牛了,老爷子每走一步,就要停下来,靠在老妻的肩膀上休息一会儿,然后才艰难地抬起左腿,缓慢地在半空中划了一个不规则的圈,这才颤颤巍巍地放下,又要停一会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诗经》中流淌出的诗句唯美浪漫,从前我总觉得那只是祝福,只是童话,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执子之手”很容易做到,但“与子偕老”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正如林徽因回答梁思成的话:“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你,准备好听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