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半点浮夸,这是我见过最轻盈,最宁静,最生动,最细腻的舞蹈了。
它不需要音乐的伴奏,也不需要虫鸣的催促,它需要温文尔雅的湿度,眉飞色舞的热度,这就够了,完全可以唤醒一粒种子深藏在体内的舞姿。它迫切地向下,在黑暗中,以世间最醒目的黑白对比,亮相在泥土的深处。那种白是纯粹的白,水嫩的白,耀眼的白,好像带着羞涩,又像是一种躲避,在寻找着什么,旋转着自己,以最有难度的舞姿,向左向右向下,没有固定的技法,没有虚伪的自欺欺人,它深知,每一个动作最要紧的就是脚上扎实,稳固自己,牢牢扎根土地,所以在一粒种子上台之前,在即将呈现在耀眼的太阳底下之前,它都要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它不仅仅向下扎根土地,还要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它的周围的每一寸光阴,它都有拜访到。它知道人类有句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所以,一粒种子的泥土里的华尔兹是难得一见的画面,优雅的深度,网状的结盘,形成了强有力的根,做好了最有力的向上支撑。
它开始一寸一寸摇晃着自己,优美曼妙的舞蹈真的开始上演了,它身披养眼的嫩绿,微微带有丝丝缕缕的鹅黄,显得那么娇羞,那么稚嫩,可这一切,完全不影响它的舞姿,那或许是一粒种子的情感表达。它渴望阳光,渴望雨露,渴望世间的种种美好,难以启齿的表达中,流露出撩人的羞涩。
它用力却很轻盈地顶起那粒蜷缩过的壳,怯怯地望着世间。那舞姿在春风奏响的音乐里,蓬勃,舒展,是一种成长的曲线,一浪一浪地向上,吐露自己的舞蹈世界,自己的心扉。
一粒种子的华尔兹是世界最美的舞蹈。我愿意相信,人类的舞蹈起源于一粒种子的华尔兹。
我时常猜想那些被埋藏在黑暗泥土里的种子是要经历怎样的刻骨铭心,才能破土而出。
等待,是它们唯一能做的。
每一片泥土都有无数粒种子的期待,期待上演生命的华尔兹。这场期待,可能就在转过年的春天,也可能是一年两年,十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上千年。一粒种子有着足够的耐心,千年的草籽,万年的鱼籽,为了那场生命的舞姿能等待一千年,多么神奇的种子。然而,观看这场舞蹈的人们却很难感恩这旷古的神来之舞。他们随意丢弃,转身远离,任性践踏,的确是对一粒种子的不敬与亵渎。它们在这场旷世的等待中,要经历怎样的干涸,怎样的苦难,没有人能体会得到。或许它把时间,用干干巴巴的泥土搓成了两个棋子,一个叫白天,一个叫黑夜,左手一个白色的棋子,右手一个黑色的棋子,左右手对弈,迎接漫长的等待。
泥土里的华尔兹,是你遇见的美好,是生命与生命千载难逢的交织与对视。或许你会从它的生命里感悟到人类之外的智慧,来安慰你,熨帖你。你要相信,你所遇见的种子,都是在光年之外为你而来,为你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