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春节期间,回故乡探亲访友,在村里小巷旮旯,再次看见了那盘小石碾,它静静地卧在那里,已被风雨蚀化得面目全非,苔藓遍布。此时的我,像见了久违的老朋友般亲切地抚摸着它,感慨万千!昔日轧碾的情景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欢歌笑语仿佛又回响在碾道里,那纯朴的乡音好像又萦绕在我的耳边。
我对村里小石碾的记忆是在童年时期,它坐落在村的东北角,据说是明嘉靖年间,燕氏自山西洪桐县迁此建村时购置的,至今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碾盘被磨得凸凹不平,碾磙子被磨的、碰的几乎成了椭圆;由于掉粮食,不好使用,村里又买了一盘新的大的石碾,安置在村庄的中间。数百年来,小石碾咕噜咕噜地转着,吱扭吱扭地唱着,成了小村一道独有的风景线。它像一位勤劳善良的母亲,昼夜不停地忙碌着,碾磨着丰收的五谷,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儿女茁壮成长;它的故事就像一本永远也写不完的书,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在改革开放之前,社会生产力不发达,老百姓就是靠石碾、石磨、石臼子等笨重的工具,进行粮食加工维持生活。不过,石碾碾过的粮食,绝非当今现代化机器加工的东西可比拟的,有扁、有糁、有面,搅入锅中,就做成了“糊豆”。稠不糊口,稀不澄清,面有香气,糁有嚼头,这是糊豆特有的魅力,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稀饭和粥,一日三餐而不乏味,故乡人民靠其为主食,过着传统的平静的田园农家生活,祖祖辈辈不更改。
村子里只有那盘小石碾的时候,在母亲的吩咐下,我经常端着簸箕或瓢,里面放上一点粮食,拿着刷帚或轧碾棍去排号占碾。当时的民风淳厚,乡情浓郁,从来没有不守秩序、乱插队的人,也没有欺负小孩子的现象。各家各户都按照约定成俗的规矩,依次自觉排队,轮到谁家了,谁家的小孩就去喊大人来轧碾。有时候,排队轧碾的人家很多,夜幕降临后,若是没有月亮出现,家家就要打着灯笼忙到很晚才轧完回家。
母亲每天都早起喂养家畜家禽,几乎每天凌晨我都会被母亲拉风箱、剁猪菜的声音惊醒。有时候,我早早起床,跟着母亲去轧碾;她一手领着我,一手拎着玉米或高粱、豆子、地瓜干等粮食,披星戴月地走向小石碾。只见母亲熟练地把粮食均匀铺在碾盘上,推着碾磙子咕噜咕噜转圈;母亲唱着好听的歌谣,那石碾也吱吱哩哩响个不停,赶走了我的困神,带来了我的快乐!通常情况下,母亲轧完了带去的粮食,天空依然还是星光闪烁、月色朦胧。以后我长高了,插根碾棍帮着母亲推碾;再往后,我成了十多岁的少年,自己就能推动碾磙子了,母亲跟在后面扫碾盘上的粮食,减轻了母亲的家务负担,我非常高兴……就这样,我在那漫长的碾道里一步一步地成长起来。
村里有了新的大石碾后,不好使用的小石碾就被闲置了,人们把它放在了小巷的偏僻角落,大石碾便昼夜忙碌起来。因大石碾处在村街的中心,故而其周围就成了人们聚集谈天论地,或忆苦思甜的场所。每逢夏秋季节的傍晚,没人轧碾时,村民们就聚在大石碾的周围,若有人轧碾,村民们就聚在大石碾的旁边,听老人讲村庄的历史、诉说曾经的苦难,或听有“文化”的人谈古论今,或请民间艺人才艺展示——拉二胡、吹笛子、说书、唱歌……上了岁数的长辈、先生,或有点地位、品位的人,才能坐在碾盘上,那碾盘在夜里泛起了凉意,坐上去会感到特别舒服。有资格坐碾盘的人,必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口若悬河,不然,就吸引不了大伙围着他。就这样,碾盘成了乡亲们晚间娱乐的戏台子,就成了人们消暑度夏的娱乐中心,它伴着人们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为故乡人民做出了贡献,带来了许多欢乐!
随着国家经济发展的进程,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农村普遍使用了打面机、粉碎机等,百姓家庭渐渐使用上了豆浆机、破壁机、料理机等现代化生活加工器械,曾经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石碾、石磨、石臼子,从昼夜繁忙到被人冷落,直至淡出人们的视野,搁置成为老古董,这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但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使用先进的生产、生活工具,享受小康生活,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和时代进步的标志,也是国家改革开放的成就和社会福祉,老百姓一定会感恩社会,感恩党的领导。
故乡的石碾,在不停的转动中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在风霜雪雨的洗礼中承受着岁月的磨难;它承载着我太多的童年记忆和难以忘怀的乡愁,它记录了我童年生活的快乐,它映下了我稚嫩的身影,它留下了我成长的脚印;我吃着石碾碾的粮食长大,我心中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石碾情结!
故乡的石碾,像一台古老的唱机,那无尽头的碾道就像唱盘,诉不尽的乡调俚曲,说不完的悲欢离合、丑恶美善,它哺育着朴素、旷达而善良的故乡人民埋头苦干,艰苦创业,守候家园。如今,虽然它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甚至没有人再记起它,但它历经磨难、饱经沧桑的身影却深深地刻在了人们的心里,它曾经的辉煌,曾经为人们生活立下的汗马功劳,将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