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情在人的心头上是不一样的分量,别人家咱不了解,只说说我家四代人的故乡情。
1956年撤销凫山县(县治大坞镇),家父调到微山县,从那时算起到我孙子辈已是“城四代”。家父离开故乡到外地工作,对故土的留恋、思念是必然的,老家来人带来煎饼、落生,家父蹲在炉子跟前慢慢啃煎饼、剥落生往嘴里填,满嘴的故乡味、故乡情化作一股热量温暖了他全身的血液,故乡的黄土生长的庄稼最有滋味,这种味道复活了他少年时在田间稼穑的身影。他61岁病笃,打算回乡告别村庄告别乡亲告别人生,但没成行,不久,落叶归根,魂归故土。
乡音、乡情、乡思、乡愁仿佛四片浓云紧紧盘绕我身上,使我的故乡情更为浓重。每次回乡,遐思万千,脚下的黄土养活了列祖列宗,光亮的石桥重叠着祖祖辈辈大大小小的脚印,村中的小河滋润着一棵一棵的柳树,天上的太阳晒熟一茬一茬的庄稼。这些景物化作几股泉水日夜流淌在我心田里,滋润着我的乡情之苗日益茁壮。我祖先用过的清代吊簿、证件、木案,我精心收藏。发表了一些乡情文章,写老屋写古庙写古碑写祖茔写山水写星辰,千把字、几百字的小文凝聚着我浓重的乡愁。我几次捐钱助力村里的公益项目,族人说我不忘老家,常来老家,宣传老家,就是行头也和咱乡下一样。
儿子40多岁了,故乡在他思维中只是老家二字,别无内容。老家有大事他也回去,我在一旁端详,他并未对黄土、草木、鸡犬表现出钟情、亲切的神情。闺女在滕州工作,十几年也不去老家走走。他们小时候,为了让他们记住滕州,我扭他们胳膊,他们喊疼,就记住了滕州。
孙子上高中了,只知滕州有个偏僻的村庄是故乡。我想子女的故乡感情淡漠,怨我教子无方,那就礼教孙子吧。童年时听故乡的故事瞪着双眼感到新奇,到大了,给他家谱叫他找自己的名字在第几页,他吭一声瞟一眼接也不接。尴尬、无奈、失望像几股朔风交织一起向我袭来,当着儿媳的面我又不能骂不肖子孙,只好窝一边抽烟生闷气。
我多次试图把缕缕乡情变成濛濛细雨缓缓渗透他们的心田,怎奈雨淋顽石一点水也渗不进去。我向族人倾诉烦恼,族人说小孩没在家乡长大,肯定对老家不亲。
我敢说不只我家这样,那些几代居住在外的家庭没二样。古人蘸着热泪写下流传千古、感人肺腑的思乡诗,作者皆是第一代离乡人,他们的子孙有哀艳的思乡诗流传下来吗?年轻人的爷爷奶奶、爹娘居住在外,任你金钩银钩也不能在年轻人的思维中勾起故乡情,尤其老人在外地住进公墓,灵盒落地的那一刻就是斩断乡情的时刻,就是与列祖列宗彻底“拜拜”的时刻,而后,子子孙孙与故乡疏远了,断亲了。许多人已经几辈不入家谱了,找不到世系了,不懂氏族文化、谱系文化、民俗文化,寻不到血统延续,你说这不是人生悲哀吗?年轻人进大学、进军营、进单位,同姓人喜欢打听祖籍,续续根源,有的孩子不知故乡的方向,不知故乡的路甚至连高祖、太祖的辈分也捋不清,晕晕乎乎,扑朔迷离。呜呼,数典忘祖,莫大耻辱。
我无法摁着子孙的头叫他亲吻故乡的黄土,强饮故乡的井水,硬往他们细胞里注射乡情,这把不光彩的锈锁谁也找不到灵验的钥匙打开它。故乡啊,你在游子的心头上为啥分量不一样呢,为啥温度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