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父母的婚姻已走过快五十个年头。说实话,我原先是没有料到他俩能白头到老的。
我的妈妈脾气火爆、性格刚烈,而我的爸爸却是温和内敛的性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让我的童年记忆里充满了家庭冲突。记忆中,经常性的场面就是家里的锅碗瓢盆从我妈妈的手里稀里哗啦地扑到地上,就连那时极其珍贵的热水瓶也未能幸免。爸爸既心疼又无可奈何,不善强辩的他虽然极度生气,却也只能是进到屋里,把门销插上躺在床上生闷气。而他这样的消极抵抗态度我妈也是不能允许的,她去砸门,砸不开就直接拿斧子劈,那扇可怜的木门瞬间伤痕累累,眼看着门框也要从墙面里震荡而出了,爸爸没办法只好打开门,接下来是一场肉搏战,然后不管谁赢谁输,结果都是妈妈伤心地哭上两三天了事。
那时我和妹妹还小,心里充满了恐惧,就怕他俩这样吵闹下去,指不定妈妈哪天就跑了,就像村里的小团那样,他妈妈就跑了,再也没回来。
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俩吵着吵着居然又能莫名其妙地和好,妈妈维护起爸爸来也是毫不含糊,农活忙的时候给爸爸开小灶,做香香的猪油炒饭加鸡蛋,虽然有时候我跟妹妹也能蹭上一口,但大多数情况下我妈都会把我们支开,只让爸爸一个人吃。村民抢水浇田,以彪悍闻名全村的王春树跟爸爸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妈妈在家听说爸爸吃亏了,火急火燎地赶到田里,一眼看到爸爸狼狈受伤的模样,嗷呜一声冲上去,硬是把王春树的衬衣撕得一片片在风中凌乱。
我跟妹妹的童年就在他们的爱恨情仇轮番上演中呼啸而过,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爸爸妈妈则悄无声息地老去。老年的他们生活依然不平静,我们隔三岔五就能接到他们中某一个的电话,如果是爸爸,往往是叫我们去救火,如果是妈妈,大多是告状或哭诉,历数爸爸的种种“恶行”。
妹妹私底下跟我嘀咕:“姐,我看他俩这样,迟早还是得散伙!”我叹口气说:“这事儿还真不好说。”于是,我俩一直小心翼翼地暗中观察,直到今年春天,亲眼看到医院里的那一幕,我终于相信他们这辈子怕是走不散了。
妈妈胃疼去医院,医生说要做胃镜检查,妈妈很害怕,不愿意做,爸爸就说多加几百块钱给她做无痛的,妈妈这才勉强答应了。刚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妈妈麻药劲还没过去,一辈子强势张扬的她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推车上一动不动,毫无意识。爸爸蹒跚着脚步站在她的身边,紧握着她那只无力耷拉下来的手,焦急得一边盯着她看,一边小声喊她的名字,还不停地催促我去问医生妈妈的情况。
等我从医生办公室回来,远远地就看见爸爸的身影,他佝偻着身子,抚摸着妈妈的满头白发,把自己的额头凑上去,贴着她的,轻轻柔柔地蹭呀蹭,宛若一只讨好的小狗,希冀能从主人那里得到怜惜。走廊里不时有人经过,爸爸就那样无声地守在妈妈身边不肯离开一步,那样深情缱绻的场景灼痛了我的双眼,也掀起我心里层层叠叠的感伤。
什么是爱情?对于学识不高的爸爸妈妈来说,这个词可能从未被明确提及。几十年的柴米油盐,早已将他们携手走过的漫长岁月浸润得模糊不清,唯有内心对彼此的依赖和爱重能穿越万水千山,变得愈来愈清晰。也许他们从未读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诗句,可是那饱经风霜的脸颊和深深浅浅的皱纹,留存的都是对方无可替代的记忆!泪眼朦胧里,以往那些或咸或甜的场景在我的脑海中如电影般闪过,爸爸妈妈,他们从健壮到衰老仿佛只在一息之间,而我和妹妹,是他们操劳一生的结晶,也是他们此生爱情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