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荆泉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7
~~~
~~~
~~~ 赵连君
~~~ 陈斌
~~~ 路来森
~~~ 邱志忠
2025年03月22日 星期六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香椿记
陈斌

  春分刚过,老宅西墙根的香椿树就活泛起来了。前夜落过细雨,枝头鼓胀的芽苞像攒着满肚子心事,绛紫色的外衣裹不住里头嫩生生的绿。母亲卷起竹帘时总爱念叨:“雨前椿芽嫩如丝呐。”檐角坠下的水珠正巧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光斑映得竹篮里的镰刀一晃一晃。

  打六岁起,采香椿便是我的差事。竹竿顶上绑着月牙镰,仰头对准树梢最肥的芽尖,手腕一抖,“咔嗒”清脆一声,绛紫的嫩芽便打着旋儿落进篮里。母亲不许我糟践树,总要叮嘱:“留两片叶托着芽,来年还能再发。”晨雾里她的蓝布衫洇着潮气,发梢沾着椿树分泌的琥珀色树胶,在熹微的晨光里凝成细小的琉璃珠。

  二十年过去,那柄包浆油亮的竹竿还在门后立着。今年归家早,撞见母亲踮脚够枝头的嫩芽。树影漏在她霜白的鬓角,倒比往年那些绛紫色的芽苞更扎眼。我接过竹竿时触到她的手,粗粝的茧子刮过掌心,像摸着片晒干的香椿叶。

  厨房窗台上的粗陶罐养了半辈子鸡蛋,釉色早被油烟气熏得混沌。母亲打蛋时爱用竹筷沿碗沿画圈,蛋液裹着银箸起落,搅出绸缎似的光泽。铁锅是祖传的老物件,松木柴烧热的锅底浇一勺茶油,青烟腾起的刹那,绛紫色的椿芽跳进金黄的蛋液里,吱啦一声惊醒了梁上打盹的燕子。

  这场景我闭着眼都能描摹。热油激出的异香漫过灶台,攀着房梁的陈年烟垢,在屋瓦缝隙里缠成丝缕。二十年前的煤油灯影里,父亲补篮筐的篾条声,小妹摔碎粗陶碗的啼哭,都炖在这锅灶的热气里。如今盛菜的细瓷盘光可鉴人,倒叫人怀念豁了口的旧碗沿——那残缺处最宜搁筷子,夹起的蛋块总裹着焦香的边。

  清明前后吃香椿是祖辈传下的规矩。旧年给祖母上坟归来,裤脚还沾着坟头草的露水,母亲便端出温在灶眼的香椿炒蛋。滚烫的蛋块滑进胃里,坟地带回的阴冷气竟化作额角的细汗。今年离乡前夜,母亲往玻璃罐里码腌好的香椿芽,白棉布包着罐身,针脚下还是祖母留下的牡丹纹。

  前日路过城里的花市,竟见着盆栽的香椿苗。指甲盖大的芽苞缩在塑料盆里,标签上印着“乡愁树”三个字。视频里给母亲看这稀罕物,她笑出满脸褶皱:“这哪是香椿,分明是城里人的念想。”镜头扫过她新冒的白发,我突然想起老树皮上银白的纹路——都是光阴结的霜。

  昨夜雨急,梦见老宅的香椿树发了新枝。嫩芽在风里舒展成小手掌,托着二十年的晨雾、灶火与离别。醒来枕上落着片枯叶,许是行李箱夹带的旧时光。母亲寄来的腌椿芽在冰箱里泛着油光,玻璃罐外祖母绣的牡丹依然鲜亮,只是布角多了道裂口——像极了那年摔碎的粗陶碗。

  今晨煎蛋时走了神,热油溅在手背灼出红痕。突然记起母亲总在灶台备着湿抹布,油星四溅时便抄起抹布盖锅。水汽蒸腾的间隙,她鬓角的银丝会在晨光里闪一下,快得像锅铲翻动蛋液时的残影。

  窗台上养的多肉蔫了两片叶子,倒显出几分像晒干的香椿。原来草木老了都相似,绛紫褪成褐黄,丰润熬成枯瘦。就像母亲梳头时落下的白发,混在扫出院子的椿树叶里,都成了春日的色彩。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第1版:要闻
   第2版:要闻
   第3版:综合
   第4版:专题
   第5版:天下
   第6版:周末
   第7版:荆泉
   第8版:公益广告
7
荆泉
家乡之美
香椿记
纷然,灿然
浪漫的从来不是花
滕州日报荆泉7香椿记 2025-03-22 2 2025年03月2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