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细雨如丝。我伫立在父母坟前,潮湿的春风掠过墓碑,恍惚间又听见母亲咳嗽的声音,看见父亲佝偻着背在院中劈柴的身影。往事如潮水般漫过记忆的堤岸,将我又带回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
母亲是积劳成疾的。年轻时她一人挑起全家重担,田间劳作、家务操持,常年的咳喘声在深夜格外清晰。病情从支气管炎恶化为肺气肿那年,我在县城修造厂上班,每周骑车回家探望。记得那个冬夜,母亲咳得几乎窒息,蜷缩在土炕角落,煤油灯的光映得她脸庞苍白如纸。“娘,咱去医院吧。”我攥着她瘦如枯枝的手。她却摇头:“乡下离城远,耽误你做工。”后来实在熬不住,我借了辆自行车,后座绑着地排车,载着母亲去镇医院。寒风灌进领口,她裹着褪色棉被,氧气袋在怀中起伏,像个易碎的玻璃人。
医院病房里,同屋的老太太因不堪病痛自缢,母亲望着空荡荡的病床落泪:“儿啊,娘的病治不好了,咱回家吧。”她攥着我的衣角低声呜咽,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推回乡村。老中医把脉时摇头叹息:“雀啄脉,命难保。”那夜我守在床边,母亲的手渐渐冰凉,临终前还在叮嘱:“好好待你爹。”
母亲走后,父亲坚持独居老宅。他总说:“去你们那儿添麻烦。”我在县城的家只有两间平房,妻子下地干活时,两个孩子常坐在门口等她直到天黑。后来咬咬牙把妻儿接进厂里宿舍,腾出房子给父亲住。每个周末,我骑车三十里回家,给父亲炖一锅软烂的粥,把煤球码得整整齐齐,用塑料膜封严透风的窗缝。
父亲80岁那年,尿毒症缠上了他。住院时,我昼夜守在床边,困了就蜷在硬椅子上打盹。儿子心疼我,买了把躺椅。这把褪色的藤椅至今还放在老屋,椅垫上似乎还留着父亲的体温。最后一次接他出院,车刚停稳,他就扶着门框喘息,浑浊的眼睛望着熟悉的院落,突然说:“儿啊,爹这回真要走了。”
母亲去世时,我抱着她渐渐僵硬的身体,喉咙像塞着烧红的炭。父亲临终前,我给他擦净手脸,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别难过,爹去陪你娘了。”那一刻,我仿佛看见父母在云端携手而行,身影渐渐模糊在春日的雾霭里。
如今每到清明,我总在父母坟前摆上两副碗筷。母亲爱吃的腌香椿,父亲爱喝的高粱酒,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把躺椅还在老屋的墙角,藤条缝隙里积满灰尘,却永远留着父母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