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每当听到这熟悉的歌声,旋律就把我带到那遥远的童年时光。
在我成为小学生之后,每天只上半天学,剩下的半天便是薅草。从那时候起,我便与草有了亲密接触,以至于也多少沾染了草的脾性。为了多挣点工分,薅草成了我除学习之外最重要的一门功课。可别小瞧薅草呀,一个孩子薅半天草挣的工分能顶整劳力半天工。
薅草,首先要认识草,要识得草性。
故乡的野草种类很多,“每一株野草都有自己的大名,或庄或谐,或奇或正,有诗意也有野性,野草世界与人世一样,繁复斑斓。”我认识的野草大约有一二十种,譬如:鸡毛缨子、葛皮秧子、牤牛墩、蓑衣草、蒺藜、蒲公英、紫花地丁、蜂蜜罐子、萋萋芽、灰灰菜、车前草、蚂蚱串子、掐不齐、黄麦草、茅草、狗尾巴草、野绿豆。后两种草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常常给人以假象:狗尾巴草也叫莠,“莠者,害家之草”,它常和谷子混在一起,所谓良莠不齐说的就是此草;野绿豆和绿豆长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不过它们结的果实却是黑白分明。山坡上的草和平地的草也有区别,好多山坡上的草平地上没有,例如,翻巴眼子草、印山红、茵陈等。
在野草中有不少是不能薅来喂牛的,如毒草和恶草。毒草有羊眼睛棵、仨叶等。恶草有蒺藜、鬼圪针、苍耳等,蒺藜、鬼圪针虽有恶草之名,但所结果实在未成熟之前是可以喂牛的。在毒草、恶草之外还有一些草也不能喂牛,如蒿草、艾草等。
还有一些人畜都能食用的草,被人们称为野菜,例如:荠菜、马蜂菜、豆瓣子棵、灰灰菜、山韭菜、野蒜、酸浆草、萋萋芽。尤其是荠菜,已基本进化成菜,有农户专门种植。
除了野菜还有被称为药草的草,例如:车前子、薄荷、远志、茵陈、艾草、紫花地丁、蓑衣草(根可入药)、茅草(茅草根)、半夏、野菊花、蒲公英、蜂蜜罐子等,查查《本草纲目》你会发现,可入药的草数都数不过来,因为凡草几乎都有不同的药用价值。
因其卑微,所以草在人类社会中从来都不曾缺席,只要与草沾亲带故,就抹不掉草的属性,就显得粗粝和不那么庄重。譬如,草草了事、草菅人命、草根、草民、草芥、草贼、草莽、草寇、草命、草包、草率、草书、草案、草约、草签、草拟、草稿,等等。
同时草又是富有诗意的,古诗词中我们会发现许多有关草的诗词和佳句。如,“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又是一年春草绿,春草绿时亦有诗”“一番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春尽杂芳歇,夏初芳草深”“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我并不认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句老话,草木不但有情,还被人们赋予了人格和精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的顽强不屈的精神,一度成为人们的楷模及人生追求。
还是说说薅草吧。有一件让我刻骨铭心的事:我和小伙伴们去薅草,沿响水河溯流而上,不知不觉间来到距我们村十七里地的下辛庄。前面不远处是辛庄水库,一座东西大坝横亘在我们面前。沿河的草比我们那儿多,来到坝前时大家都薅满了杈子,再薅就装不下了。那天天气特别热,渴了倒好说,可以喝河水,但饿了就不好办,因为我们都没带干粮,只能以水填充饥饿的胃囊。就是那次,我弟连热带饿回家后当天夜里就病了,要不是及时送到县医院救治,恐怕小命都难保住。那次弟弟被检查出肠套叠,并立即做了手术,两个星期后才出院回家,从此肚子上多了一道疤痕。
农谚说,立了秋,挂锄钩。立秋三天寸草结籽。这就是说秋天不再发新草,凡草都要结籽,并慢慢枯萎,不用再担心它欺负庄稼,不过孩子们也没草可薅了。我们叫枯萎的草为“老草”,虽然不能喂牛,但可以捡来当柴火烧。父亲为了捡“老草”,专门买了一个大竹筢子。不过这样的竹筢子要在大田里才用得开,而且得是平地。小孩子是不能使用大竹筢子的,因为力气小根本扛不动。在寒冬,一些调皮孩子还会把“老草”用来烧荒,用从家偷来的火柴点燃,火苗倏忽间蔓延到远处,孩子们在后面乐得合不拢嘴。不过你不用担心,来年春天这儿又会是一片新绿。
自从进了城,我就慢慢疏远了草,但因出身乡间,见了草总有一种自然的亲近感,像偶遇故乡亲人一样。同样和草亲近的还有被称为“南美旷野之子”的赫德森,他说:“要是看不到欣欣向荣的小草……就会感到自己过着一种不正常的生活。”当年县委大院办公大楼后面的空地上长满了野草,足有半尺多高,我在故乡从没见过这样茂盛的草。假如当年在故乡遇上这样的草,我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后来我家搬到一个新小区,花园草坪里种了一种不知名的草,开始还感觉有点陌生,但日子久了便与之亲近起来。有一次我发现草坪里长出了一片酸浆草,看着它红艳艳的花儿很美,于是突发奇想,何不移一墩栽到花盆里,这样就可以天天亲近它了。妻子和我想到了一块,她找来一个花盆装上营养土,然后从花园里挖了一兜,移栽到花盆里的酸浆草遂改变了身份,从此野草成了家草。由于对草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长在花盆里的草我从来不舍得拔掉。
故乡已很少有人薅草了,特别是近几十年来,山上的树木多了,草也多了,夏天草青青,冬天草苍苍。那天从山脚下的桃园经过,发现有的地块长满了杂草,老伴跑到园里还拔了一袋马蜂菜。我是不会再薅草了,不过我会永远记得那段童年时光。我不也是一棵小草吗?只是眼下我已过了人生之秋,这棵草也愈发变得苍老,成了一棵名副其实的老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