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2月18日,是我终生铭记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我成了吃商品粮的公家人,从一名农民变成工人,并以以工代干的身份走进县委机关,从而结束了我家世代为农的历史。
我的身份变了,可我的人变了吗?直到许多年后我还不断地追问自己,拷问自己的灵魂。我想我没有变,或者说没有根本的改变。即便我的生活习惯和言行举止发生了某些变化,但我骨子里还是一名农民,还保留着农民的底色,这底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磨灭掉的,就像一个人的胎记,会跟随自己一辈子。对我来说,农民底色也是我生命的底色,还是我文学作品的底色。
种地与写作
自参加工作以来,我虽换过三四个单位,但工作性质一直未变,都与文字有关。一支笔,一本稿纸,差不多就是我当年工作的常态。即使有两年做了排字工人,也还是别一种形式的码字。笔和纸虽不同于锄把之于土地,但我一直视笔纸为锄把和土地,过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日子,体验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劳动艰辛。农民是把诗行写在大地上的,我把文字写在稿纸上,或者电脑里。不论是写在哪里,对丰收的希望却是一样的。每当完成一篇稿子,我就会像农民播完种一样,期待着收获季的到来。特别是退休之后,近十多年来,我的生活状态多是这样:写稿——投稿——等待编辑发稿。当然,也不是凡有播种就有收获,也有遇到不出苗、不结籽的时候。这时候我就会陷入沉思,是地的问题?还是种子的问题?或者是……
离开土地的农民
我来自农村,即便离开了农村改变了身份,也是一名离土不离乡的人,就像那些暂别土地进城打工的人,身上总带着“农”字的标记。我喜欢农民底色的人生。著名演员陈宝国主演过一部电视剧《老农民》,每想起片中那位老农民,我就会想到我的父老乡亲,由衷地感恩他们,没有他们的养育,又何来今天的我?
小区的邻居很多来自农村,不论是接班或招工进城的,还是毕业分配到小城的,抑或部队转业被安置的,大家都还保留着一份农民的本色和本真,有着共同的语言。譬如,大家凑在一起时常议论粮食的收成,聊一些肉贵蔬贱的话题。尤其是春天,如果夜间下了一场透地雨,早晨大家见面就会喜形于色,说的头一句话必定是“春雨贵如油”,接下来还会说,这场雨农民兄弟不知道要省多少钱哩!那年下大雪遭遇寒流,大家见面后都是一脸凝重,叹息着说,这场雪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种植大棚的人家不知要遭多大损失哩!还有前年夏天久旱无雨,我和妻子回乡看望老同学,当看到山地里的花生和地瓜秧苗旱得蔫头耷脑时,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以致我们回城多天,一提起家乡的旱情,心情还特别沉重。
故乡永远是我的精神家园
我是一个乡土情结和乡愁很重的人。自从从事文字工作以来,我的绝大部分文字都是与农村有关的。刚参加工作那几年,领导知道我来自东部山区、熟悉农村,每有典型材料写作任务,多安排我去写。后来我慢慢喜欢上了文学创作,发表在《风流》杂志上的小说处女作,写的就是发生在故乡梨园的故事。散文处女作写的也是故乡,发表在《枣庄日报》榴园文学副刊,题目是《故乡的红柿叶》。有段时间我准备出版一本散文集,整理已发表的作品,发现有三分之二的作品写的是农村题材,故乡是我文学创作的源头。如果没有故乡这一先决条件,我的写作将无从谈起,也就不会有今天我这样一个所谓的作家。
常写农村题材也有苦恼的时候,因为积累的素材毕竟有限,我一度认为自己的写作遇到了瓶颈。其实这并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这些年按照自己的写作方式,进行了一些尝试和探索,譬如,对取材的拓展,我个人认为是卓有成效的。例如城市生活,这方面的作品早年我写得很少,直到自己的腿出现问题后,才不得不把目光和笔触投向这里。然而,我还是觉得写农村题材更得心应手,因为那片土地才是我作品生长的沃土,而我与故乡联系的纽带就是文学。
这也引起了我一位老同学的疑惑,他说你是走不出大山了。是的,我承认,故乡山径蜿蜒,我被绊住了脚步,在条条山径上徘徊。我还以《缠绵的乡路》为书名,出版过一本散文小说集。
为什么会这样呢?大约是心中有农民情结,或者说是乡土情怀,当然还有浓浓的乡愁。不论我的人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故乡都是我的精神家园。法国建筑设计师保罗·安德鲁说过一段话:“我们文化的根基都是在乡村,可人们把更多的目光投向城市,我们应该返回来关注乡村。幸运的是,乡村还在,我们还有机会重新找回它。”我的乡村还在,不用寻找,就在那山里。不过它也不是原来的乡村了,它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不仅是在新农村建设中自然环境、生产生活条件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根本变化。我不能给自己的人生留下太多的遗憾,要趁脑和手都还行,多写写它。虽然已为故乡写了那么多文章,但认真想一想,仍没有真正写出乡村文化的底蕴和精神。所以,我不能止步于此,要进一步深入挖掘,争取写出一些有内涵有分量的作品来,向父老乡亲交一份满意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