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在乡间,在腊月忙年的那些天,人们除了赶年集置办年货外,男人们还要做一件事情——剃头。这时你会常听到一句话:有钱没钱,剃头过年。说的啥意思呢?就是说过年,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但无论贫富,再不济也要剃个头,剃头这事,谁也隔不过年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古代,人的头发是不可以随便剃的,男女到了成年,行过“加冠及笄”礼之后,才将长长的头发束起来。清入关后,为达到长期统治,清政府专门颁布了“剃发令”,将汉民族传统的发髻改成了金钱鼠尾,遂有了“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说法。官方派出剃头匠,挑着剃头挑子,走村串巷,强行剃去男子的头发,在脑后束一根独辫。后沿袭下来,在街头巷尾便出现了一头挑着小火炉,一头挑着板凳、工具和褡裢的剃头匠。
那些年每入腊月,找我弟弟剃头的人就一天天多起来,等到年关临近那几天,等着剃头的人会站满院子。当然除了年前人多以外,农历二月初二也是一个节点,说二月二龙抬头,是剃头的好日子。我弟弟学剃头也纯属于偶然,是一场大病改变了他的命运。我爹担心他以后干不了重活,就想让他学门手艺。学什么呢?弟弟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我爹帮他拿的主意:“就学剃头吧!”我爹拍了板,从此弟弟便拜师成了一名乡村剃头匠。我弟弟学剃头那阵还不兴理发推子,因而人们根本听不到理发这个字眼。后来即便弟弟有了理发推子,但村里人依旧把理发说成剃头。
我弟弟刚学剃头那几年,社员们的日子都还过得很艰窘,人们一毛钱剃一个头也舍不得,后来涨到两三毛钱就更舍不得花钱剃头了。这样找我弟弟剃头的人就很少,他多数时间都闲着。因此,他的这门手艺一直处于惨淡经营。怎么办呢?还是我姨姥娘家当队长的二舅帮我弟解决了这个难题,就是让他给我们小队的社员剃头,生产队给他记一个整劳力的工分,剃头所有的开支由生产队负担一部分,因为我弟弟除了为我们小队的人剃头外,其他小队的人也给剃,不过他们都给钱,且收的钱归自己所有,也算是一点额外的补偿。但也有不给钱的,就是小孩子和个别亲戚。可也不是没任何表示,多数是到过年时给买条毛巾或两块肥皂送到我家。
上世纪70年代末,弟弟就很少用剃刀了,只有剃光头的人才用剃刀,且多为老年人,且剃头顺带着刮脸。当时已经时兴了新发型,就是被老人们称之为“洋头”的。不过,在那时的农村,妇女还不兴理发或整头烫头,所以我弟弟直到放下剃刀和推子,他都从来没理过女发,就更别说是卷发烫头了。在我的印象里,我弟弟好像也没赶集剃过头理过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等客上门。有一句歇后语,叫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我在家那些年从未见过弟弟的剃头挑子,多年后想起这件事,觉得弟弟可能压根儿就没有置办过剃头挑子,所以他才没有走村串巷给人剃过头,也从来没赶过集出过摊子。
我弟弟学剃头理发之前,我们村里曾有一位剃头匠,姓徐。他剃头那些年,村里花钱剃头的人还很少,一般人是不会轻易掏钱剃头的。那么,一般人又是怎样剃头的呢?说白了就是互相剃,张三给李四剃,李四给张三剃。当然,一些拿不了剃头刀的,就只有求别人给自己剃了。当时也只有会剃头的人才置办剃头工具,一般人家是不置办剃刀的。
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自己给自己剃。不过,这是一个特例。这个人叫郑大德,是我们生产队的一名社员。他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他长我爹一辈,我叫他大老爷。听家里大人讲,解放前他一直在河西讨生活,解放后才回到村里参加劳动。那时在生产队里干活,我常听人讲他的笑话,说他活了大半辈子连个女人都没沾过,饭也不会做,不论买了鱼或肉,都是放在锅里和稀饭一起煮。
至于听说他给自己剃头这件事,开始我也不信。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年过年,还真让我碰见了一次。那天是年三十,上午我帮爹贴完对子,想到街上看看别的人家都贴了没有。谁知我刚走出胡同口朝街西瞄了一眼,离好远就看到大德爷爷在自家门前给自己剃头。于是,我慌忙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他剃头连个毛巾都没围,洗头把棉袄领子都弄湿了。就见他用三个手指捏着一把剃刀,像锄地一样,动作很夸张地一下一下往下剃着头发,只是他这会儿不是在田地里,而剃下的也不是野草。说实话,我当时很为他担心,就像这剃刀放在我头上一样,很紧张,唯恐他一刀不慎把头皮剃破。不过还是我多虑了,他的剃头技术似乎很娴熟,几刀下去,瞬间半个头闪着青光。我还发现,他不仅头剃得好,而且还剃得快。别人剃一个头的时间,他差不多能剃两个头。然而,尽管这样,在村里我却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找他剃头。我想大家应该都和我一样吧,怕他把自己的头皮剃破。
郑爷爷为自己剃头这件事,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直到多年后我学着搞文学创作,还以他为生活原型,将他的故事写进一个短篇小说里,后来发表在《佛山文艺》上,并且题目还作为要目出现在杂志封面上。说来我应该感恩于他,要不是他,又何来我的那篇小说处女作。因而,在写这篇散文时,让我再次想起了他——一个故去多年的人。
“有钱没钱,剃头过年。”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也很少有人再把理发说成剃头了。不过,那句话老话虽早已没人说了,可人们过年还是要理发的,并且越来越重视。尤其是女人,头发对她们至关重要,为了使自己漂漂亮亮过个新年,她们年前都会让理发师把头发整一整,焗一焗油,或烫一烫。因而,把头弄好,对大家来说,还真是过年的一项“首要”任务和“头等”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