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城市睡了。我因赶写一篇稿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挖空心思也没挤出一句如意的文字。有人说过:当你烦闷迷茫的时候,到河边走走,清醒清醒头脑,换换角度和思路是有益处的。于是,我索性披衣出小区大门,沿荆河北岸河堤,从景观桥走向善国大桥,放眼水面,荆河还醒着,这里悄然展开了一幅柔情万千的画卷。我走到这里,若有若无的虫鸣告诉我,欢迎你来到河边,这里很安静,步子要轻点。
夜把高楼大厦拉远,中天挂着月亮,月光煞白,显得世界有些微亮,起伏高低的轮廓是淡淡的墨色,虽然有时明时暗的变化,也是大概,幽暗朦胧中,如一幅久经岁月的老水墨。月亮是位绘画大师,在天与地之间,它任意挥洒,把光与影、明与暗的艺术拿捏得恰到好处。唯恐树叶静息,才试图让月光一饮而尽的影子在地上散着,偶尔露出几块,显出柳伴荆河月儿明的景致。月亮年年月月照荆河,荆河年年月月月亮照,月缺星陨,小城景色就在有无中。这让我想起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诗句。月光成了夜间荆河的灵魂。
在这夜深人静里,我行走在荆河岸边的月色下,洗去一身尘埃,忘记尘埃中的烦忧,任河风水韵、诗情画意涤荡我沧桑的容颜、缱绻的情思。河不说谎,不管走多远,它都告诉我,路是走出来的!堤是河的伞骨,流水连着我的血脉,圆润、平稳。其实我们都是人生旅途中转场的演员,踏着柳月琴的韵脚,走一步,戏里的角色就动一下。我像是踩在琴弦的音符上,我走,河走,影子也在走,影子走的时候,我是河堤上的一棵树,爱长于一条河流;河走的时候,我是一叶浮萍,像别在河上的一根针,思念短于月光直照的影子。
微风吹动了水边的柳枝,撩起波纹,移动光影。此时刚好,月光印在河面上,银光流泻,风不紧不慢地吹着,在橡胶坝的拦储下,静静河水泛起浅浅的波纹,柔柔的水波,拖拽着月影,那是一个奇幻的世界,像是在等着我来配景。水波起伏交织,把月影拉长再拉长,变胖、扭弯、揉碎。我站在岸边观赏水中的印影,城市更加美丽,水中有高山流水的中国画,更有五彩缤纷的中国梦,它们都在夜晚的水岸照着镜子,变幻莫测。清水照影,照出的是澄澈的、纯净的灵魂。临水照影,是需要本钱的,没有过人的自信,没有率真的心性,那景怎么敢临水呢?那种静谧、幽柔的美,霎时漫出橡胶坝,漫进我的眼里,漫过我的心里,有着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时光荏苒,“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生活在荆河岸边的岁月,有昼夜,有春秋,有我几十年所经历的一切,是与非,赞与毁,得与失,成与败,欢乐与忧伤,平静与躁动,弹指一挥间。来来往往,生生灭灭,只是匆匆过客,只有这条不老的荆河,才是永恒的吗?在这条河流中,我的人生一如逝去岁月中摇曳的柳枝,在水中风中瑟瑟作响。
虽说月亮的明亮无力,它的照耀是凉凉的,但是一抹光轻易点燃了另一抹光,走在路上的人,走在河边的人,走在山岗上的人,逐日的人,披星戴月的人,都不约而同拥有了暖暖的爱和亮亮的情。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河岸边的一棵棵柳树,我静静地打量着它们,它们也静静地瞅着我。临着河水,看上去柳树有些空濛、迷离,我读不懂它们的心思,只得顺着河堤穿过荆河公园继续往东走。柳树成了荆河的使者,日夜伴随着它,守护着它。柳垂为奇,枝弯为妙。柳枝之繁,灿若满天星辰,密如佳丽青丝。弯弯细细的柳枝伸向水边,清风徐来,风吹柳舞水更美,像玉指一样轻拂面颊,撩拨得我心神荡漾。在这幽幽的荆河边,在这静静的夜晚,在这静谧的星空下,夜无言,树有声,沙沙如人低语。它悄悄地说:生活不是看的,是一天天过的。在生存的长河中,只要有希望,就应该不懈地去追求,不一定去追求世界冠军,而是完美自我,努力做生活中的英雄,创造出更感人的故事,生命就在我们追求的过程中。这就是生存与成功的秘诀。在大江南北,池塘边、清河岸、小溪旁、大湖畔,生长着一棵棵柳树,它的枝、它的絮,长成的是一首首妖娆灵魂的诗篇。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但那些柳枝上已经泛出了一层淡淡的绿、嫩嫩的黄。风流过来,又淌过去,那些枝枝杈杈缜密入网,摇上几摇,摆上几摆,伸个懒腰,就这么睡眼惺忪地苏醒了。
风过柳丝飘,砧衣随水流。柳丝轻拂绿水,涟漪此起彼伏,曼妙多姿的柳丝宛若女子的刘海,蕴含了无限生机和无数的秘密。从河边到路边,老柳纷纷发出新枝,新柳一起拂摆古意。古诗词是春天的描写者,柳芽是最纯正的字词,柳丝成了长短句,柳树就成为一首唐诗或者一阕宋词,柳树成行的河堤,也就成了一本线装的《唐诗宋词选》。于是,我顺着书籍的小径往前走,即使韵脚不谙平仄,任何一双脚都可以轻松地踏入一种意境。
人们记得柳好,亦不忘其柳之妙。人与人不同,树与树有异。创造力,总比所创造的东西重要。柳树可在多种环境下生长,枝丫插地即生,像蚯蚓一样有着天生百变金刚之身,断一截,不是生命终结,反而新生一命,创造再生奇迹,吟咏不灭的灵魂。它是植物界的蚯蚓,树中的树精,不只是无心无意即成荫成林的淡然,更有“截”后重生的灿然。所以历代文人雅士的笔墨都为它留下了赞美的诗文。谢道韫、陶渊明、柳宗元、苏轼、欧阳修、左宗棠、蒲松龄、李渔和丰子恺等都那般钟情于它。柳之于他们,有不可企及的人生寄托,无以言传的深层意蕴,是升华灵魂的生命象征。生命中有太多的等待,有太多的期许,有太多的垫伏,但是只要有忍耐,只要坚守,那么信念之根必将葳蕤出生命的绿意,开出灿烂的花朵。
本无写荆河与柳树的文章之意,当我看到月光洒下的清辉,印在幽幽的荆河里,万木吐翠,拂堤杨柳醉春烟时,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便写了幽幽荆河弯弯柳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