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文学作品中经常接触到“闲愁”一词，意思是无端无谓的忧愁，唐末诗人张碧《惜花》中有“一窖闲愁驱不去，殷勤对尔酌金杯”句，而对于“工愁”这个提法不常见。近日阅读清朝嘉道时期滕县文人徐缙文的作品，读到一首《秋夜雨窗》的诗：“四壁虫啾啾，篱根叫不休。况当深夜雨，又到几分秋。向我谁青眼，有人早白头。灯前思往事，不是惯工愁。”徐缙文(1768年—1843年),为人好义乐输，曾以米易石救济饥民而名噪一时，诗、词、曲、画均擅长，其诗词尤善用典。在这首诗里，作者通过对秋虫鸣叫、秋雨滴答等景象的细微描写，喟叹时光易老、华发早生的现实，抒发内心那种人生苦短、怅往愁今的情绪。

　　其中“工愁”就是善于、容易产生愁思情绪的意思。“工愁”虽然不是惯用词汇，但在一些文学作品里经常被使用，尤其大量见诸于清末及民国初年文人墨客的作品中。

　　清代诗人、文学家龚自珍（1792年—1841年）在《台城路·城西一角临官柳》词中就有“谁家怨女，有一种工愁，天然眉妩”句，在《木兰花慢·问人天何事》中有“香兰一枝凭瘦，问香兰、何苦伴清吟。消受工愁滋味，天长地久愔愔”句，在《菩萨蛮·行云欲度帘旌去》中有“写上罗笺薄，暮暮与朝朝，工愁要福销”句，都用到“工愁”，可直接解释是容易产生的愁绪，当然如果理解为遮不住的愁思则较为合适，更符合作品意境。

　　清朝无锡太学生秦廷璧（1840年—1895年）在《哭晴庚岳父四首·其四》中有“工愁身比寒梅瘦，多病踪随独鹤眠”句。清末词人况周颐(1859年—1926年)在《六州歌头·飞蓬两鬓》中有“似我工愁，倘不教憔悴，造物何私”句，用到“工愁”；在《蕙风词话》中写道:“以画家白描法形容一极贞静之思妇，绫罗之暖寒，非深闺弱质，工愁善感者，体会不到。”其中用到的“工愁善感”，意思类似于多愁善感，形容人感情脆弱，容易发愁或感伤。1923年叶圣陶在作品《没有秋虫的地方》中也用到“工愁善感”：“所以心如槁木不如工愁善感，迷朦得醒不如热烈的梦，一口苦水胜于一盏白汤，一场痛哭胜于哀乐两忘。”

　　清末诗人高旭(1877年—1925年)在《闻成琢如来沪赋寄》诗中有“工愁词客生花笔，对酒春风小李楼”句，也用到“工愁”一词，揭示出文人墨客们之所以经常能写出让人心有感触的文章，往往是因为他们具有一种特质——能更敏锐、更细腻地感知生活中喜怒哀乐的情绪变化。

　　著名学者王国维(1877年—1927年)在《虞美人·弄梅骑竹嬉游日》写道：“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作者细腻地描写了少女与青梅竹马的少男从两小无猜到情窦初开的那种成长“烦恼”。一句“近来瞥见都无语”，不是说少男少女闹了什么矛盾，而是指少女那种因生理本能觉醒而出现的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懵懂状态。一句“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既把握住了少女对男女有别的欲说还“羞”的紧张心理，又描写出少女对少男充满好奇渴望的怀春心理；一句“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把少女对男女之情似懂非懂的感觉和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状态的矛盾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

　　语言文字学家黄侃(1886年—1935年)在《浪淘沙·闲处便工愁》写：“闲处便工愁，此福难修，无端缥缈到心头，刚得牵牢还自去，去也须留。独自上高楼，一梦绸缪，是欢是怨总温柔，天外孤箫吹梦断，恨倩谁收。”一句“闲处便工愁”，开门见山，淋漓尽致地把那种此情无计可消除的为难、无奈情绪高高拔起，深深刻骨，载脑载心。

　　清代诗人孙原湘（1760年—1829年）在《闺人养疴辞》中有“工愁善病女相如，暂徙瑶斋检道书”句，而网络上很多学者则把民主人士、诗人柳亚子(1887年—1958年)在《<燕子龛遗诗>序》中写的“君工愁善病，顾健饮啖，日食摩尔登糖三袋，谓是茶花女酷嗜之物……”句奉为成语“工愁善病”的出处予以引用。

　　清光绪癸未科进士张预评价纳兰容若的词说道：“沉幽骚屑之思，婉丽凄清之体。工愁善怨，均感顽艳。”其中用到“工愁善怨”一词。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之一的李大钊（1889年—1927年）在著名散文《青春》中写道：“每更节序，辄动怀思，人事万端，那堪回首，或则幽闺善怨，或则骚客工愁。”也是使用了“工愁”，与“善怨”对仗。

　　而清朝黄燮清、蒋敦复、宗婉、张玉珍、谈印梅、杜文澜、蒋春霖、俞樾、秦涌、庄棫等诗人、词客、学者都曾在各自的作品中使用过“工愁”。

　　受知识文化水平的限制，笔者虽然没有在已经掌握的唐诗宋词里发现“工愁”的用法，但推断“工愁”应该是起源于唐诗宋词甚至更早时期文学作品中的一个书面习惯用语，否则后世众多的文人大家们不会在各自文学作品里不约而同地使用。至于“工愁”是否应该收录于相关辞典，“工愁善感、工愁善怨”是否能像“工愁善病”那样被当作成语，那就是语言学家和相关典籍编纂专家应该考虑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