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的名讳张兆至,字善甫。他老人家已经离开42个春秋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我的父亲,他的音容笑貌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他的言谈举止永远铭刻在我记忆的深处。其中最让我难忘的就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在生产队的场院,不论严寒酷暑,不论刮风下雨,自始至终痴心不改,为集体看家护院,从未擅离职守,直到他生命垂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让时光倒流至20世纪50年代初,那是一段极不平常的岁月。当社会主义的萌芽刚刚破土而出,父亲像广大农民一样,紧跟中国共产党,积极响应毛主席号召,组织团结带动刚翻身的农民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互助组。当初级、高级合作社呈雨后春笋之势,他又热情满腔踊跃入社,带领组织农民意气风发地走上了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当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热潮掀起,特别是在毛主席亲自主持制定了《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进一步明确了在现阶段人民公社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制度后,他和广大农民一样,更加精神焕发热情万丈。从那时起,父亲就成了生产队的“大管家”,独一无二的看场人。
寒来暑往,星移斗转。父亲看场,送走一个又一个酷暑盛夏,又迎来一个又一个三九隆冬。每到冬闲,尽管场里恢复了平静,没有了人们忙碌的身影,但是场里还有土圆仓,仓库里存有五谷杂粮、地瓜干,还有生产队的集体财产一大宗:什么坛坛罐罐电机电线,还有大车小辆农具件件。他知道:破家尚且值万贯,更何况是生产队多年积攒的大家产。他知道:自己是生产队的保管员,众人之托重于山,万万不可失信失职丢脸面。就这样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清楚地记得,在1976年7月28日凌晨,河北唐山发生了世界罕见的7.8级大地震,连我们这里都有震感。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这里也进入了一级防震状态,家家户户响应上级号召,纷纷搭建防震棚。
此时此刻,父亲仍不顾家人相劝,一步不愿离开场院。为了防震,他在场里搭起了防震棚。说是棚子,其实更为简易:几根木棍和几捆高粱秸搭成一个瓜庵子状,上面铺上一层麦穰,以遮风挡雨御寒。在庵子里面,做了一个厚厚的麦穰窝,铺上一领旧蓆子一床薄褥子。晚上睡觉,父亲就盖上一床旧棉被,还有一件老皮袄。为阻隔寒气侵入,父亲还在庵子口挂上用化肥包装袋做的门帘。就是这样,父亲安营扎寨,又继续看起了生产队的那片场。
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地冻三尺,滴水成冰。那年一连下了几场大雪,场里白雪覆盖,父亲在晚上竟蜷缩在简易的草庵里,顶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始终坚守着岗位,熬着那漫漫长冬。我见此情景,曾劝他:“爹,在这里太冷了,你别看场了,回家吧,别冻出病来!”可他竟笑着回答:“不冷不冷,这里可暖和了。”真叫人难以想象,他老人家究竟是怎样度过的那一个个寒冷的长夜。他,一心一意为生产队看场,在他的心目中,集体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一种何等强烈的责任感!
父亲在看场的同时,还负责生产队地瓜种的储存。要知道,在那个以地瓜为主食的年代,地瓜种的储存是何等的重要,地瓜在窖里越冬,极不容易保存,万一寒了窖或热了窖,生产队将会遭受到巨大的经济损失,全年的生产计划将会落空,后果不堪设想。为保证地瓜种保存万无一失,父亲比伺候自己的小孩还上心十分。不分昼夜给地瓜窖通风透气调温度,终于让队里的地瓜种安全过冬。等春回大地,地瓜种竟保存得鲜活完好。
然后,父亲又把这些地瓜种一块一块摆在火炕(育苗的温床)上,他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精心培育地瓜幼苗,给地瓜炕调温洒水,中午掀炕让幼芽晒太阳,晚上盖苫以防秧苗遭冻,终于培育出一炕炕一茬茬优质地瓜苗,当社员们夸他是“地瓜育苗能手”时,他却淡然一笑并说:“为大家伙办事应该的。”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几十年如一日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交给了生产队的场,交给了集体事业。在生产队里看场,父亲每天回家只吃两顿粗茶淡饭,平时吸支劣质香烟(如自制的喇叭形烟卷),喝杯地瓜干酿造的“八毛辣”,早上就连一碗粥也几乎不喝,那时供销社饭店的一碗粥泡一把馓子才一角钱,可他也舍不得。后来想喝粥了,也赶不到离场不远的饭店了。由于风餐露宿,饱受磨难,他终积劳成疾,得了哮喘病,后来发展到了肺气肿,一走路就张口气喘,咳嗽不止,五步一停十步一歇。我知此情况,也曾给他盛过几次粥送到场里,但也没做到持之以恒,想起来,我深感遗憾和内疚。乌鸦尚知反哺,羔羊且能跪乳,而我对父亲却未尽孝敬之心,没有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古人曰:子欲养而亲不待。一切后悔皆已晚矣!无尽的自责,禁不住让我涕泪交流沾湿衣襟。
父亲看场几十年,默默无闻,痴心而不改,导致病情日趋严重,最后患了肺心病。1978年冬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生产队场院,在医院治疗了70多天。1979年父亲在医院过完最后一个春节,病情进一步恶化,生命垂危。在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生产队的那片场,念念不忘兄弟玉洲的高考,甚至还想再背上我的大女儿到场里尽情玩耍。直到最后一息,他还憧憬着无比美好的未来,那时中国的改革开放刚刚拉开序幕,神州大地到处春潮滚滚,只可惜父亲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改革开放的辉煌成果,就于1979年阴历二月初七亥时,永远闭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他老人家仅活到60虚岁就与世长辞,我兄弟几个悲痛欲绝!
记得父亲去世后出殡那天,大坞管区、大队小队连中心学校的领导都前来给父亲敬献花圈,管区书记吕克仁、大队支书张兆乾都一致赞扬了他一心为公无私奉献的高贵精神。村里的乡亲乡邻也都前来吊唁给他送行,社员群众异口同声给了他三个字评价:“大好人!”
我的父亲是一位勤劳质朴忠厚老实的守信之人,他是成千上万个中国农民中最普通的一员,也是中国农民的典型代表,在他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农民的许多优良品质。父亲在我眼里是平凡的,又是伟大的,我永远怀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