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劳动节,都是母亲最忙的时候。
上个世纪80年代,母亲在鲁中山区的一所乡村小学教书,每到劳动节放假,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
一大早,母亲就起床,拎着她的黑提包,里面装着笔记本、笔,另外还有几个煎饼和几块咸菜。她不是回姥爷家帮着干农活,而是去山里“走村”——到各个山村,摸查学龄孩子和失学孩子的情况,动员他们回学校上学。那时候,山里人家孩子多,家里穷,再加上祖祖辈辈土里刨食,没有教育理念,失学的孩子特别多。有的上了几天就不上了,回家放羊、嫁人,有的十一二岁了,还从来没去过学校。
母亲喜欢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去。我和哥哥就像母亲的两个小助手,跟着母亲翻山越岭,觉得挺好玩,乐此不疲。
我和哥哥一人背个书包,里面是一些连环画和故事书,还有母亲买的铅笔、橡皮、本子什么的小礼物。
运气好,能在村里碰到一些老人,他们会告诉我们,谁家有没上学的孩子,谁家的孩子十来岁了在家放羊……
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是跟着母亲去田间地头寻找。劳动节,正是谷雨前后,许多村民都在地里干活。山区的耕地大多都在山坡上,我们跟着母亲,一路翻山越岭,累得气喘吁吁。每看到有孩子,母亲便过去搭话,碰到已经在读书的孩子,就让他们做小宣讲员,动员家里或邻居家的弟弟妹妹去读书。末了就拿本儿出来,登记下孩子们的信息,再发些笔啊本啊的小礼物给他们。
有一次,在一座山坡上,我们看到一家人在浇地,两个大人,四个孩子。孩子大的也就十二三岁,她刚和妹妹从山下抬水回来。阳光照在她们脸上,黑黝黝的脸上汗水亮晶晶的。母亲喊了她们一声,她们放下水桶,有些羞涩地看着母亲。
“啊,咸老师,你怎么来了?”女孩认出了母亲,声音很小。
“你是四年级1班的郗翠红?”母亲也认出了女孩,学校不大,一共没多少学生,对郗翠红母亲是有印象的,小姑娘嗓子好,唱歌很好听,“听说你好久没去上学了,有什么困难吗?”母亲说着,拿出手帕帮女孩擦了下汗。
“小红,这是谁?”地那头传来一声响亮的问话,说话的显然是郗翠红的母亲。
“娘,是我们学校教音乐的咸老师。” 郗翠红边说边把水桶放在地下。
“咸老师,你看你看,大老远的,你怎么来了……”郗翠红的母亲边说,边拉母亲到一旁树荫下的石头上坐下。郗翠红的父亲也走过来。母亲简单地了解了下郗翠红家里的情况,知道她家姐妹四个,郗翠红老大,困难不说也能想像得到。母亲没说什么大道理,在本上记下了郗翠红四姐妹的情况,我知道母亲又在盘算着怎么帮她们了。
哥哥和郗翠红她们姐妹四个蹲在地上看连环画,哥哥后来还给她们讲起了故事。不知什么时候,又跑来几个小孩。
“欣欣,你给大家唱首歌吧。”母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山里的孩子呀心爱山,从小就生长在山路间,山里的泉水香喷喷,山里的果子肥又甜……”我大大方方地唱了母亲之前教我的《山里的孩子心爱山》。他们那么羡慕地看着我。母亲一句一句的教她们一起唱。一时间,整个山坡上都回荡着嘹亮的歌声。
母亲的那个劳动节,脚上都磨出了血泡。劳动节假期结束开学的时候,郗翠红回学校上学了。听说那年8月,她的妹妹们也来学校上学了。
那些年的劳动节,母亲就在各个山村穿梭着、动员着,让许多山里的孩子拿起了课本,走出了大山。
如今,许多年过去,再回到那些山村,还有好多乡亲记得母亲,记得当年那个翻山越岭的女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