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纂异记》记载事关政治的一个故事,《太平广记》题目为“三史王生”。主角为王生,名字没有流传下来,平日“每辩古昔,多以臆断”,也就是读到古代的事情,常常是凭自己主观作出判断。这一位看起来无法平心静气解读历史的人,在《纂异记》的这则故事中,辩证、论述却合情合理。着实令人困惑,《纂异记》为何设定出这样一位人物。
故事内容大致如下:王生跑到沛县游玩,喝醉酒之后,进到了汉高祖刘邦的祀庙,对刘邦的塑像冷嘲热讽,一阵子才返家睡觉,没想到就死掉了。刘邦派十几个骑士把王生的魂魄压到庙中,大力反驳王生在白天时候的指控,结果还没骂完,刘邦的父亲就来了。王生看到机不可失,就对刘邦提出了一个严格的指控,让刘邦自觉理亏,才放王生一条生路。
王生开启话题的原文如下:“臣览史籍,见侮慢其君亲者,尚无所贬。而贱臣戏语于神庙,岂期肆于市朝哉!”就是我不过在庙宇说了几句玩笑话就该死,那么史书记载那些轻慢、欺凌自己的君上、双亲的人却没有受到处罚。简单来说,就是指控刘邦未免不符合“比例原则”。刘邦一听,不免愤怒,竟然有这回事?
熟读《史记》《汉书》《后汉书》等“三史”的王生,就把记载背了出来。出自司马迁、班固的说法:“(汉)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刘邦替他父亲祝寿,当众调侃父亲当年说过的话,炫耀自己今日的成就,结果群臣全都大笑为乐。
这则故事批判性甚强,本文只提三个点强调。一、讲道德的人自己没有道德。一方面刘邦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另一方面,群臣高居朝廷,竟然任由刘邦当众让其父亲难堪,甚至落井下石、一起大笑为乐。二、持论惊悚的人仿彿《国王新衣》里面的小孩。如果王生平日论史如此,可见他的见解、观点是非常锐利、独到的,所以才被人批判为主观。其实,与其说王生主观,不如说人们总是胆怯批判最上位统治者,却对一般民众较严厉,这是欺善怕恶的人性。王生这个喜欢论史挑战上层的异端者,在人们眼里当然是难以理解的。三、信息的传播是专制政体的敌人。虽然,信息不免有时被有心利用,像是先秦诸子,美化禅让的本质(赤裸的权力斗争)、美化“武王伐纣”(半蛮族政权毁灭中原先进文化的政权、臣下背刺君主)。
但是,在“三史王生”这则故事里面,有赖于司马迁、班固的记载,后世才有检讨过往帝王将相的机会与根据。
刘邦最终理亏,只好放王生返家,结束这一场“时空穿越”的闹剧。《纂异记》或许出自虚构,却富含教育意义,即使今日看来都颇具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