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座石墙土坯的老屋,栖存着我对苍苔最早的记忆。
雨水充沛的季节里,那条通向大门的狭长石板路,会泛起斑斑点点的青绿。后屋檐下的空地上,会绵延出绿色绸缎般的苔衣。
那些苍苔或斑驳似铜钱,或绵软似绒毯。儿时的我常常蹲在石阶前细数苔花,轻抚这角落里的一抹生机,那时就为这些细小的绽放而感动。
前段时间观看电影《小小的我》,再一次被“羸弱”的生命深深震撼。
故事的主角刘春和是个患有脑瘫的少年,编剧把不屈的精神编织成一部对苍苔的赞歌。影片重现袁枚笔下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刘春和就像一株细小青苔,在命运的阴影中,擎举着星光般的花盏,努力活出自我的精彩。
培训学校不流畅的试讲,咖啡店里摇摇晃晃的身体,给老年乐队打鼓时不协调的节奏,在刘春和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诠释着生命的壮美。而袁枚的诗,也像暗夜里的灯塔,照亮他倔强的脸庞,让荧幕前的我自愧不如。
青苔虽小,确是时光的修补匠。它们在砖石裂缝里长出命运的经纬线,在残垣断壁上缝补着岁月的漏缺,在古桥碑林间细细装裱着历史的轮廓。这些沉默的青苔,从不宣告自己的功绩,只是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时光,让细若银针的花苞刺破迷雾,静静地完成自己的加冠礼。
苍苔的隐忍和坚毅,更是深得历代文人墨客的喜爱。无论是徐熥“满径苍苔过客稀,疏钟才动暝烟飞”的悠然禅意,还是王维“绿树重阴盖四邻,青苔日厚自无尘”的超脱心境,这些原本幽微的希望,在文人笔下熠熠生辉,被千古传颂。
青苔不与百花争辉,不嫌土地贫瘠,它们低调又骄傲,茫然中带着某种笃定。就像刘春和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应这个世界:“再渺小,再破碎的个体也是一个完整的自我。”
我已人到中年,偶尔回到故乡,儿时的老屋已经消失在熟悉的土地上,然而在新砌的钢筋水泥中,当年的青苔一样迎接着我,它们穿越时光而来,保持着我记忆中的从容姿态。原来,生命从来不需要他人的定义,谁在逆境中成长,谁就完成了对光明的朝圣。
再次驻足细看小米苔花,忽然明白,苔花的谦卑与牡丹的华贵,同为生命不同的修辞。每个认真生长的灵魂,都会成为自己世界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