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生,就急着打滚,没过多久,又盼着爬行,等颤巍巍地跑起来,又得感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不知是谁,偷偷调快了钟表。每个人的腿,绷紧了,蓄着势,随时准备奔跑。
加速,再加速,腿已不够用了,恨不得让手也参与进来。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跑着,累着,鞋带成了死结,脚印消失于起点,早已忘了来时的路。
快节奏的当下,风景在身边呼啸而过,还没看清,就已错过。夜深人静,一身疲态,怀念起那阵阵花香,缕缕清风,只得靠记忆里的点点星光了。
儿时放学后,最喜小人书,寥寥几本,起先是看皱了,接着又看破了,但总是不腻。水库边、饭桌上、被窝里,不论在哪,都要带着它。家人觉得那总归是书,也就从不阻拦。只是那小人书哪里都去得,唯独去不了屋后那片菜园。
爷爷不喜言语,但话一出口,便不容反驳。我与他素来不甚亲近,总觉得他难以接近。可只要去菜园,他总会将我带上。爷爷既不准我带小人书,也不让我干活,领我到了菜园,便自顾自地锄起地来。我看天,看地,看蚯蚓隆起泥土,看蝴蝶花间飞舞,可终究不如小人书有趣。
忙完,爷爷并不着急回家。他坐在田埂上,掏出旱烟杆,磕几下,伴着吧嗒吧嗒声,薄雾便漫过菜园。不知为何,只要坐在爷爷身边,我那颗急躁的心便能安定下来。
歪的、斜的、凌乱的、潦草的,爷爷的菜园并不整齐,透露着一股子随意。爷爷并不介意,仿佛笃定它们总能生长,也总能在合适的时间,结出笨拙却圆满的果实。
村里人都说,爷爷不像个庄稼人。是了,哪有他这样的庄稼人:地里有着干不完的活,他却把锄头挥得不紧不慢;人家忙着给黄瓜藤搭架,他却用竹片编起蝈蝈笼。他宁愿屋顶的旧瓦在雨天奏起叮咚声,也要在田间地头吧嗒几口旱烟。
花次第开了。绿色的小苗冒出头来,稍不注意就染上了颜色。红的、黄的,柔柔的、嫩嫩的,噙着朝露,让人分不清这是菜园还是花园。风起时,山间万物的私语汇成一束,闭上眼,那些细碎的芬芳漫过我的睫毛,淌进耳朵,沉进心里。
时间过得可真快,读书、毕业、娶妻、生子,还没准备好,就步入了中年。说不清是在与时间赛跑,还是被时间推着跑,做了许多事,却没在脑海留下什么记忆。已是多久没有在田埂上,听到山间万物的私语了,它们沉默着,消散了。就像我的爷爷。
总不知为何忙碌,或许一开始是知道的,但终归是忘了。曾想要带患有风湿的爷爷去温暖的城市生活,我想爷爷肯定期待过,等待过,最终却只是失望着,遗憾着。人生的钟表仍在跳动,手机震动不休,微信里全是工作的安排。爷爷的离去,才让我意识到,从小奔跑着的我,试图追上一切的我,终究还是跑丢了最珍贵的人。
总后悔太晚才知道,人生若没有停顿,风景也就无从谈起。若没有那漫过菜园的薄雾,又怎能感受汗水挥洒后的期许;若没有那编好的蝈蝈笼,又怎能听到夏夜的私语。那些人生中美好的、惬意的、宁静的,都是从停顿中来的。
如今,我开始刻意的停顿。晨起熬粥时,要静静看米粒在沸水中舒展成云絮;通勤路上,要刻意提前下车,陪晨雾在梧桐间多走一程。前阵子,与女儿共放风筝,看她在春风里拽着线奔跑,才忽然明白:原来人生的每次奔跑,都是为了更好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