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中有一扇窗,开在主卧内嵌的阳台上。这窗并非落地窗那样宽广,但也绝不狭隘。窗高大约两米,宽可能三米多,我没有仔细量过,因为我在心理上觉得,以物理的尺寸来衡量一扇窗未免不够公平。
窗的尺寸应该用窗中的风景衡量。钱钟书先生有篇著名散文,就叫《窗》。他写道“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卞之琳也在《断章》里写,“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窗的大小,不取决于窗框的尺寸,而取决于窗中的风景。
在窗前看风景,就如同看一幅画,画中有自然美景,也有人间百味。
早晨,窗子为我带来旭日东升的朝气。窗子朝东,正对着早晨的太阳,有时连着晨光一并迎进来的,还有朝霞。朝霞通常是金灿灿的,均匀地从远处天际线向整个天空挥洒;偶尔,呈现渐变的玫瑰红色,仿佛打翻了油画里的调色盘。我喜欢拉开窗帘睡觉,享受被晨光唤醒的感觉,如同母亲温柔的手抚过我的脸颊。若一睁眼就能看到窗外灿金色或玫瑰红色的朝霞,我会一改赖床的毛病,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走到窗边好好欣赏一回。小说中常以晨光炼目,我虽不具备这等异能,但也能从这第一缕阳光中获取一天生活的热情和能量。
白日,窗子为我展示林间树木的优雅。窗正对着小区楼与楼之间的一片树林。说是树林可能并不确切,它大约是小区规划设计的一片绿地,起初可能只有树,因为时间久了,慢慢的长出许多种植物来。它大约由十余棵高耸挺拔的白杨树组成,点缀着五六棵矮松、一棵白蜡和些许冬青灌木。白杨树应该是历史最久的,我猜与楼同龄,处于不惑之年;矮松以身形判断,可能才到而立;白蜡树在一个角落,不知是不是某位热爱植物的邻居手植,算它及笄;冬青这品种更难判断,四季常绿,矮矮胖胖,也可能是天山童姥一般的存在。
这些树木植物高高矮矮,参参差差,反而互不遮挡、相得益彰。它们仿佛商量了好一般各自在不同季节展示自己的风姿。春风拂过,与青草一同长起来的,还有白杨树的嫩叶,那么娇小,那么可爱,很难想象夏天叶片大到能奏出交响乐的也是它们。秋天是白蜡的季节,当杨树叶子层层堆叠在地面之时,白蜡树的细长叶片开始黄到发光,在整个景色中,白蜡仿佛单独位于一个对比度极高、饱和度极高的图层,美得勾魂摄魄。冬天只剩下冬青和矮松,它们在林子的两处遥相守望,好让这林子不至于被白茫茫一片覆盖,绿色总寓意着生命和希望。
夜晚,当我伫立在窗前,世界的模样在我眼前徐徐铺展,如同一本敞开的书,每一页都写满了生活的答案。我熄灭屋内的灯光,窗外的一切便愈发清晰,仿佛一层面纱被轻轻揭去。月光下,一位白发老人缓缓踱步,手中牵着一只毛发洁白却前足微跛的小狗。老人的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耐心,小狗也紧紧依偎在他身旁。这一画面,是温暖与爱心的交织,让我感受到生命之间跨越物种的深厚羁绊。不远处,几个少年骑着单车呼啸而过,书包随意地放在车筐里,欢声笑语在夜空中回荡。他们身姿矫健,如同展翅的雏鹰,我看到了青春的蓬勃朝气与无限可能。这时,一位年轻人穿着清爽的运动背心,步伐坚定地从我窗前跑过,每一次呼吸都充满节奏。他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长,那是自律带来的力量,仿佛在诉说着坚持与奋斗的意义。再看向更远处,一位母亲怀抱着孩子,孩子正兴奋地指着远处闪烁的灯光。母亲微笑着倾听,眼中满是宠溺与温柔。这一幕,是亲情的完美诠释,让我明白牵挂与陪伴是成长路上最珍贵的礼物。这些看似平凡的瞬间,在这扇窗前汇聚成一幅宏大的生活画卷。它们拼接出一个真实而多彩的世界,让我深深领悟到,生活的美好,往往就藏在这些不为人注意的细微之处。
这些发生在窗前的点点滴滴,在时光中慢慢沉淀,让我愈发深刻地感受到,这扇窗就像生活的取景框,既框起了自然万象与人间百态,也承载着家的温暖与安宁。
窗子不仅属于窗内人,也属于窗外人。有时晚上回家前,我会故意在楼下驻足,看着楼上亮起的灯光点点。一栋、两栋、三栋楼……千百栋楼,构成了温暖的万家灯火。我会定睛看看我家的这扇窗。看看窗中是否透出客厅的光,想象家人已经忙碌着将美味可口的饭菜端到餐桌上。然后我不再停留,转身向大门口走去,从想象中的世界走入现实。因为我知道,再多的想象,也比不过开门时屋里传来的那句“你回来了”。
我爱家中的这扇窗。它以四季更迭为笔,勾勒出自然的万千美景;以人间烟火为墨,描绘出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心意。它不仅是我观察世界的取景框,更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悄然成为了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承载着家的温度与生活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