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到,山东人的饭桌上便摆出了老四样:豆角、丝瓜、茄子、西红柿。这四种东西,如同四位老友,年年如期而至,从不失约。
豆角,学名豇豆,山东人都唤作豆角子、长豆。这东西生命力极强,随便在墙角插几根竹竿,它便能攀援而上,不出半月,便挂满了翠绿的豆荚。山东人对豆角的喜爱,体现在五花八门的吃法上。清早,将鲜嫩的豆角洗净切段,搭配金黄的鸡蛋一同炒制,翠绿与金黄交织,鸡蛋吸收了豆角的清香,豆角浸润着鸡蛋的醇厚,光是色泽便令人垂涎三尺。中午,把豆角与五花肉一同焖炖,柴火慢慢煨着,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五花肉的油脂渗入豆角,让原本清爽的豆角多了几分丰腴,吸饱汤汁的豆角,入口绵软,肉香与豆香在舌尖肆意绽放。黄昏,等待你的,也许是一锅煎豆角子疙瘩汤。豆角子多的实在是吃不了,勤劳的主妇们还会把豆角腌制成咸豆角、酸豆角,或是晒成干豆角。
豆角子的热度还没消散,丝瓜又悄然登场。房前屋后,但凡有点土地,人们就会见缝插针种上丝瓜。丝瓜这东西,长得极快,头天看还只有拇指大小,隔日便长成了胳膊粗细。丝瓜宜做汤,切了片,与鸡蛋同煮,汤色清亮,喝下去,暑气顿消。丝瓜也可以刨了皮,切段清炒,味道清新、淡雅、爽滑。古人云:“丝瓜藤下,可避暑气。”意思是说丝瓜藤蔓茂密,遮阳效果比较好。我家院子里就曾种过几株丝瓜,瓜秧开始抽藤时,父亲便用木棍搭成一个凉亭,再牵几根绳子引丝瓜往上爬,不几日就成了一个绿色的屏障。我们一家人在这丝瓜凉亭下吃饭、乘凉。
茄子挂在枝头,像一个个紫灯笼,煞是好看。肉沫烧茄子、油炸茄合、蒜泥拌茄子、茄子酱,样样皆可。母亲最拿手的是红烧茄子,把茄子切成块,裹上面粉炸至金黄,再配上青椒、蒜末一同炒制,外酥里嫩,咸香可口。我一个人能吃一大碗。我家有块小菜园,里面只种了一种蔬菜,便是茄子。并且我们家人说去菜园时,却说“去茄子地”。山东有句俗话,形容一个人不靠谱,便说是“把人领到茄子地里去了”。我小时候不解,问父亲为何是茄子地,不是豆角地或丝瓜地?父亲笑道:“茄子长得密,钻进去就找不着北了。”这话虽糙,细想也有几分道理。
在我眼里,西红柿不是蔬菜,而是可口美味的水果。在那个物质不丰富的年代,能填饱肚子就已不错,哪还敢奢望水果。每当村子里响起卖西红柿商贩的吆喝声,母亲总会端一瓢粮食,换来几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轻轻掰开,那沙瓤鲜红如霞,汁水欲滴,咬上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味道浓郁而解馋。西红柿的吃法多样,经典的西红柿炒鸡蛋,红黄相间,酸香浓郁;母亲还喜欢将西红柿切成片,撒上一层厚厚的白糖,红白相映,犹如一幅精致的画。我和二哥总是抢着喝盘子底那酸甜的汤汁,那滋味,甜到了心里。
夏季四宝,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陪伴着我们。上顿豆角子,下顿豆角子;今天吃茄子,明天还是吃茄子。日子就像这饭菜一样,平常又乏味。但说来也怪,这些朴素的菜蔬,吃到肚子里却格外舒服,格外平和。它们就像那些厮守多年的乡邻,天天见面觉得厌烦,可相处起来又十分融洽。
山珍海味固然好,终究不如家常便饭来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