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当晚霞把天幕染作一幅未干的水彩画时,我们在大泽山青石板上坐成剪影。你从褪色的蓝布衫里掏出那双绣花鞋垫,针脚依然鲜活得能刺破岁月。我摩挲着泛黄的信笺,六十年前你抄录的《九九艳阳天》歌词,墨痕里还洇着海州湾的咸涩。
风掠过济南南郊九顶山时总会带来铁锤的回声。那些年我们在崖壁上凿刻时光,钢钎亲吻花岗岩迸出的火星,烫穿了二十个春秋的军装。还记得贾永芳踩着碎石路来放电影,幕布在蒙山脚下飘成月亮,年轻的士兵们把《林海雪原》的台词嚼成山风里的盐粒。后来我在司令部值夜时,总听见钢钎凿石的节奏从群星深处传来。
我们的皱纹里藏着同个经纬度的季风。你鬓角的白发是黄海夜雾凝成的霜,我额间的沟壑刻着二郎山褶皱的地形。那年你翻过三道山梁来送冬衣,草叶上的晨露打湿了绣着并蒂莲的鞋垫——你说要把春天的针脚缝进我的作战靴里。
南飞雁阵掠过天际时你忽然说起天麻岭(502坑道)的野杜鹃。那些年我们总在坑道口看云起云落,你说山岚漫过钢枪的样子,比任何电影里的硝烟都美。此刻孙儿在东北财经大学的楼宇间读着经济学讲义,他说终于懂得十八盘石阶的隐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们当年凿出的每道刻痕,都是后人仰望星辰的阶梯。
暮色渐浓,我们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融成蜿蜒的河。你指间跃动的针线仍在续写未完的叙事诗,而我听见海州湾的潮声漫过记忆的散文。当最后一缕霞光收走信笺上的字迹时,我们相视而笑——那些被钢钎凿进山体的岁月,终究在皱纹深处开出了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