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那只青花盘，釉色淡青如秋夜天，盘心一圈青花勾着个女子。不是舞袖翻飞的热闹样，就那么静静立着，身前摆个小小的案，案上该是月饼、瓜果。瓷面光溜，没画得细，倒留了念想，一看便知是拜月的光景。

　　这是老辈传下的物件，说不清是不是成化年的真东西，但瓷上那点意思，比年代更勾人。明清时候的瓷匠，好像最懂女子的心思，不画金戈铁马，不画亭台楼阁，偏把中秋夜里女子拜月的模样，一笔一笔描在盘碗罐瓶上。青花料浓淡转得慢，女子的衣袂就软乎乎垂着，发髻上簪的花小得快要看不见，可那微微低着的头，拢着双手的姿势，却比画得细巧更显郑重。许是刚点完香，正等着月亮爬上来，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讲古，以前的人们过中秋，女孩子们也要拜月。不用什么讲究的供桌，就在院里摆个小方凳，放上一块自家烤的月饼，几枚刚摘的枣子，再点一炷细香。香头的火星星忽明忽暗，映着女孩们的脸，都是悄悄的盼。盼什么呢？奶奶没细说，只说“拜了月，脸儿白净，找个好人家”。后来见着这瓷盘，才忽然懂了——原来几百年前的女子，盼的也是这些。盼自己的眉眼能像月光那样柔和，盼日后的日子能像中秋的月亮那样圆满，那些说不出口的小心思，没写在纸上，没说给人听，倒借着瓷匠的笔，留在了青花里。

　　瓷面是冷的，可瓷上的拜月图，却暖乎乎的。你看那盘沿上绕着的缠枝纹，一圈一圈绕得绵密，像女孩子们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你碰我一下胳膊，我扯你一下衣角，说着“你拜的时候要诚心”“我去年拜了，今年娘就给我做了新鞋”。也有画在瓷瓶上的，瓶身高，女子就站得高些，身后衬着半棵桂花树，花瓣落得稀稀拉拉，像月光洒下来的碎影。许是风一吹，桂花香飘过来，她忍不住抬了抬头，正好望见月亮刚过树梢，亮得晃眼。

　　这些瓷件，原是寻常人家用的。盛月饼的盘，插银钗的瓶，摆窗台的碗，天天摸天天看，瓷上的拜月图就慢慢浸了生活的气。中秋夜里，一家人围坐，月饼放在青花盘里，月光照在瓷面上，盘里的女子和院里的女子，仿佛隔着时空对了个影。女子拜月的姿势没变，案上的供品没变，连那份悄悄盼着的心思，也没变。瓷不怕年月，就算釉色淡了，边口磕了，只要盘还在，那夜里的月光，那女子的念想，就还在。

　　如今案头的青花盘，平日里就那么放着，落了点灰，用布一擦，青花又亮起来。逢着中秋，我也学着奶奶的样，在盘里放块月饼，点炷细香。香烟袅袅的，看瓷上的女子，又看窗外的月亮，忽然觉得，这瓷盘哪里是装东西的？它是把几百年的中秋，几百年女子的盼，都收在了这圈青花里。月亮年年圆，拜月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只要这瓷还在，那些藏在月光里的小心思，那些暖乎乎的盼头，就永远不会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