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窗棂时，我就醒了。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披上衣服走到客厅，看到妻子在熨女儿的婚纱。

　　那白纱去年秋天就订了，妻子当时捧着样品看了半天，说“咱闺女穿肯定好看”。不过，今天倒是没多话，只把熨斗压得格外轻，动作似乎也生疏了，生怕弄坏了什么宝贝。

　　我走到卧室门口，女儿也已经起床了，坐在梳妆镜前。化妆师给她描眉，她睫毛颤了颤，忽然回头朝我笑：“爸，你看我像不像小时候偷穿你衬衫的样子？”我愣了愣，倒真想起她七八岁那年，踮着脚拽衣柜里的蓝衬衫，袖子拖到膝盖，还学着我走路的模样，晃得满屋子笑。

　　如今镜子里的姑娘，婚纱的蕾丝边扫过我的手背，软乎乎的，却再也不是能揣进我怀里的小丫头了。

　　婚礼上的音乐响起来时，我攥着妻子的手，紧了又紧。她的手心全是汗，另一只手悄悄抹了下眼角，又怕我看见，赶紧理了理胸前的礼花。女儿挽着我的胳膊走向女婿，红地毯不长，我却走得格外慢，不舍得这段路太快走完，似乎走完了这段红地毯，女儿就别成别人家的人了。

　　一边走在红地毯上，一边想起了女儿第一次学自行车的样子，我在后面扶着车座，她喊“爸爸别松手”，可转眼就挣开我的手，骑得老远还回头喊“我会啦”。现在她又要走向另一个人，我这双一直被女儿在作文里称赞为“有力”的大手，此刻竟然有些发抖。

　　婚礼时，主持人问“是否愿意托付女儿”，我张了张嘴，话没出口，眼泪先涌了上来。赶紧低头擦了擦，却瞥见妻子也在抹泪，嘴角却勾着笑。后来女儿敬茶，声音带着哭腔：“爸，妈，你们多保重。”

　　我接过茶杯，只敢说“好好的”，再多话就怕绷不住：其实我想说，受了委屈就回家，爸还能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但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女儿好好的结婚，别总显得好像会被人欺负似的。

　　送别时，女儿坐在车里，车窗降下，她朝我们挥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女婿帮她擦泪，回头朝我们点头：“爸，妈，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我欣慰地点头，挥着手，看着婚车慢慢开远，眼泪又下来了，却忍不住笑：这丫头，总算找着能疼她的人了。

　　妻子拉了拉我的胳膊，声音有点哑：“别看了，风大。”我转头看她，她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手里却攥着刚从女儿头上取下的头花，像藏着什么念想。

　　回家的路上，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妻子忽然说：“刚才咱闺女偷偷跟我说，以后每周都回来吃饺子。”我嗯了一声，心里忽然踏实了，原来不是女儿离开家了，而是女儿从此多了一个家，我们不是少了一个女儿，而是多了“半个儿子”。

　　风里飘着路边桂花香，像极了女儿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晒被子的味道，暖得人心里发甜。正这么一边聊一边走着，树上几颗果实从枝头落到我脑袋上，又从我脑袋上掉落，滚到不远处的泥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