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惠施做了梁国国相,庄子去看望他。有人报告惠施:“庄子到梁国来,想取代你的位置。”惠施知道自己的本领不如庄子,当年楚威王派人请庄子为官就是明证,所以他非常害怕,便带人在国都搜寻了三天三夜。想不到的是庄子竟在惠施府里等着见他呢。
见惠施回府,庄子道:“南方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鹓雏(yuān chú,古书上指凤凰),你知道吗?从南海起飞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树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甜美如醴的泉水不喝。途中遇见猫头鹰拾到一只腐臭的老鼠,鹓雏从它面前飞过,猫头鹰仰头看着,发出‘吓’的怒斥声。现在你也想用你的梁国来‘吓’我吧?”
惠施听罢,讪讪赧颜,只好借口搪塞。
故事中的惠子无疑是一个醉心于功名利禄并无端猜忌好友的小人,庄子借寓言故事狠狠地奚落他,高明又辛辣,胜过千言万语。唐朝大诗人李商隐《安定城楼》的名句“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就是直接引用这个典故表明睥睨功名的心志。
有资料说,惠子比庄子大一岁,可能确实比较热衷于功名富贵,但不大可能做出这种伤害朋友的事来;否则,惠子死后,“匠石运斤”的故事(见《庄子·徐无鬼》)就不太好理解了——
惠子死后,庄子送葬。经过惠子的坟墓时,回头对跟随的人说:“楚国郢人鼻尖上溅到一滴如蝇翼般大的污泥,他请匠石替他削掉。匠石挥动斧头,呼呼作响,随手劈下去,把那小泥点完全削除,而鼻子没有受到丝毫损伤;郢人站着面不改色。”这可是个惊险万分的绝技表演,对双方都是一场生命考验,远远超出了知音的话题。宋元君听说这件事,把匠石找来,说:“替我试试看。”匠石说:“我以前能削,但是我的对手早已死了,恕难从命!”
庄子实在高明,“郢人逝矣,谁与尽言”(嵇康),当我们失去了谈话的对手,即便腹有千言万语,更与何人说?说了又有谁懂!
事实上,惠施是战国时代合纵抗秦最主要的组织人和支持者,除了《庄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书多可见其身影,每次惠子出现都站在庄子的对立面,与庄子诘难辩论——惠子忙着“出世”,而庄子一直在“避世”,一辈子都在争论,看似相互诘难嘲弄,实际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离不开谁。尽管二人理想追求殊途,但内心深处却藏着对彼此的由衷赞赏,是“棋逢对手”的思想上的好友。
与古人相比,无论是物质生活水平,还是精神文明发展,我们今天的生活显然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就生活的情趣而言,分明缺少一种从容自如的姿态,因为缺少故事而变得扁平乏味。殊不知,唯有那些有故事流传的人,才是活出了生命情趣而得人生真谛的生活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