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日,年复年。走,是不可逆转的人生常态;停,亦是思而不得的满心幻想。但,走走,停停,倒可以“心向往之,且亦能至”,并已成为我的生活态度,坚持多年。
健步行走,早晚各一小时,几乎天天如此。与甩开胳膊、大步流星的匆匆过客不同,我的健步就有些闲庭信步、随性洒脱了:路线随走随变,步伐时快时慢;走走,停停,看尽一路风景。
行走老街,我会在一株古槐下驻足,仰看荣发的嫩芽、浓密的槐荫、飘零的落叶、苍劲的枝干,在槐之四时变幻中,感叹岁月流转千年。会在清早出摊的烧饼、油条、豆浆摊前,畅快享受小城令人沉静的平民味道、人间烟火。会在打烊的旧书店门前石阶上,静坐发呆,看着昏黄街灯下零星过往的市民,如是看见了几十年前进城买书的少年的我。
行走城乡,我会“揪住”在建的路桥、高楼、公园不放,随手记录日新日进的欣喜、工人劳作的辛苦;待到建成时,用同一位置、不同面貌的对比照以示纪念和庆祝。会为一棵树、一朵花、一片云、一根藤、一只鸟而停下,静观,静听,感怀生命的卑微与高傲、顽强与脆弱,感恩自然无私慷慨的馈赠。会与田间老农攀谈几句农时、农事、家事,临走买上一袋新鲜的黄瓜、豆角、辣椒。
走走,停停,在小城兜兜转转,晨晨昏昏,又是一年从春到冬。年终岁尾,新年将启,是时候停下紧行的脚步,站在新旧之年的分界线上,回首、展望、思考一番了。
人生就是一趟单程行走。越走,越成熟渐老;越走,越步履沉重;越走,越临近终点。且只能向前,不能回头,直至一头扎进岁月深处,消失在红尘之外。特别佩服自然、历法的“时间分割”,将每个人行走的一生,分布在“、月、日、时,昼、夜构成的“时间方格”中,从而给了我们在每个界点可“停停”的机会与心情。
于是,多年来,特别是时过中年,我便热衷于如每日健步行走般,忘记终点,在“时间方格”中且走且停,且行且歌,且失去且珍惜,渐渐懂得了生活的真义,乐于在走走停停中,体悟人生万千滋味。
曾经只顾前行,忘记分点时间给父母亲人,心中一直有愧。故而,每周我都要回村探望年迈的父母,帮着干点农活儿,做顿可口的饭菜。他们慢慢老去,变小,我似乎成了他们的“家长”,总会佯装严肃、板起脸孔“训”上几句。“爹,那几分地,为了活动筋骨少种点可以,千万别逞能。”“娘,你今年七十四,平安度过了七十三,可不许像去年,胡思乱想吓唬自己了。”“晚上睡觉,煤炉封好,窗户开条缝,一定记牢。”他们一一应承,我暗暗偷笑,可扭头便想哭。
我已不再热衷于各种应酬,几乎天天回家与妻子一起下厨房,共进餐,聊聊天。为一些大事小情、家长里短也争论过,甚至争吵过,但最终不是我让步,就是她让步,微笑和解,达成共识。偶尔也谈谈工作,虽然领域不同,但愿做对方忠实的倾听者,说出来就好些。每周女儿都从学校回家一次,我不再紧盯她的成绩,而是微笑着迎她进家,且如她先前关注我的表情一样,关注她的喜怒悲苦。问候、关心多了,对话、交流多了,理解、体谅多了,女儿及我家的快乐也多了。越来越觉得,没有比这更重要了。
朋友来了去,去了来。来的,善待;去的,便去。来去之间,惟留美好。那些因误会或道不同“拉黑”“走散”的朋友,一别两宽,甚好;但不会记恨,反倒只留些快乐,以待随时回味一起走过的日子。那些相伴当下的故交与新识,便可时常相约一聚或“找点麻烦”,让友谊不被时间冲淡,反在一些无用的消遣中加温几许。
相传,李渔在家乡建了一座亭子,命名“且停亭”,还拟了一副对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
是呀,我们大都在名利道路上奔走,不妨在新年的节点,在邂逅的清静溪山间,停一停;歇歇脚,充充电,静静心;看一看风景,等一等灵魂,问一问初心。走走,停停;停停,再走,从而收获继续前行的从容与轻松,不致丢掉那个急于赶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