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元稹爱菊花，竟然说“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接触到这首诗时，我刚从农村考入县城一中读初中，那年月没有反季蔬菜，也没有大棚花卉，所有植物全都应季应时，一年之中以梅花打头，菊花收尾，铺陈为数不多的几场花事。花开之事在我们看来是大事，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便促使我们抓紧时间珍花、爱花、惜花。

　　梅花盛开时正值冰天雪地，为了嗅闻到那一缕冰魂雪魄的冷香，我们也曾多次演绎过踏雪寻梅的雅趣。开春后一中没有硬化的操场一角有株梅花，小小的，躲在家属院的栅栏之后，晚上临睡前不知谁在寝室说了一句“操场西北角的梅花开了，好香”，一下唤醒了大家伙儿对梅的热爱。打着手电筒，踏着厚厚的积雪，像侦察兵一样甩开舍监老师的注视，我们进入梅花植株的雪藏地带。以手指为连杆，以鼻翼为探测器，在一垛垛雪墙上探测，终于找准了梅的精准掩藏地。挖开层层积雪，一朵朵纽扣般大小的红梅跳脱出来，惊呆了我们。多年之后，那缕香味仿佛仍悬停在鼻息间，我们的心一阵阵因它而愉悦。

　　菊花开时，学校组织我们跑很远的路去观赏，老师再三说，错过了这一季菊花，就得等明年了。最后我们班一个不落地去往县城北那个小菊园赏花。因为知道花期有限，大家都观赏得很是仔细。回学校后，一篇又一篇精心描摹的佳作喷涌而出。听着同学们文中对菊花的精彩描写，回想菊园中一花一瓣的生机盎然，那些生动的词汇如脉搏悸动，从我的笔尖跳出，从此我爱上了记录花事。

　　只是到了后来，花儿再也不随季开放，科技的发展已让它们随性而开，一年四季花后有花，赏花便变得很随意了。每次面对花卉，再没有之前的郑重和仔细。年年花开，一茬接着一茬；年年看花，一场盖过一场。花在我心中的影像却一日淡过一日，终于有一天，面对灼灼鲜花我竟然无动于衷了。

　　想想自己曾经那么期盼过花开，曾经那样激动于赏花，是什么原因让我对花失去了新奇感？是年岁的递增，心境的老迈，繁琐的日常事务？再三检视，都不是。许多年后，那段滞留乡村的生活一下让我找到了答案。

　　因写作需要，我在乡村生活了近两个月，没有大棚，蔬菜与鲜花都按时序出场，这时我又恢复了曾经的心动和期待，带着谜一般的憧憬，迎着自然的威严，美好的期待再次落入我怀。此刻冷不丁跑出一个词“烂俗”，当美好变得庸常，就会沦落为“烂俗”，美感骤然而逝。

　　于是，我想到世间种种，感情也好，物质也罢，当稀缺不再未必就是福音，或许原本仪式感十足踮起脚尖盼望的事物因烂俗而从心灵的神龛跌落，与世俗的泥土风沙一道卷入人类视野的盲区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