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端木蕻良先生的长篇小说《曹雪芹》时，发现书中多次提到曹寅说的一句话：“树倒猢狲散。”不由得想起《红楼梦》中也有这样的描写。《红楼梦》第十三回，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时说道：“……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庚辰本批曰：“树倒猢狲散之语，全犹在耳，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恸杀！”第五回梦曲《飞鸟各投林》头两句：“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蒙府本批曰：“二句总宁荣，与‘树倒猢狲散’作反照。”末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甲戌本批曰：“与‘树倒猢狲散’反照。”第二十二回：贾母谜语：“猴子身轻站树梢。”庚辰本批曰：“所谓‘树倒猢狲散’是也。”

　　庚辰、甲戌、蒙府本批语中：“树倒猢狲散”等语一无署名，二无纪年，实不知批书人为何人？也不知于何时写下此条批语。而清施瑮的《隋村先生遗集·病中杂赋》诗要远比这些本子的批语更能说明问题：“楝子花开满园香，幽魂夜夜楝亭旁。廿年树倒西堂闭，不待西州泪万行。”诗末有注云：“曹楝亭公时拈佛语对坐客云：‘树倒猢狲散’，今忆斯言，车轮腹转！以瑮受公知最深也。楝亭、西堂皆署中斋名。”楝亭、西堂皆为原曹家二处书斋号，曹寅也常以此二处书斋号为号而入书，如《楝亭诗钞》诗中出现的“廿年树倒西堂闭”一句，至少可知施瑮为曹寅旧交，“廿年”也为施瑮写诗之时向前追溯二十年左右时间，昭示出曹氏家族之兴衰荣辱。施瑮与曹寅关系密切，在晚年于病中感慨曹氏家族运数无常，此诗无疑就是悼念曹寅之诗。诗中以景喻情，借楝亭、西堂二处书斋之由园香盛景到树倒堂闭，来喻曹氏家族之由盛极转为败落之现实。

　　“树倒猢狲散”这句俗语最初载于宋庞元英《说谈薮》：南宋时，有个人名叫曹咏，和丞相秦桧关系密切，当上了大官。他家乡有不少人奉承他、巴结他，使他非常得意。他有个大舅哥名叫厉德新，却不买他的账。曹咏非常不满，指使当地官衙给厉德新施威，处处刁难，可厉德新始终没有屈服。后来，秦桧死了，依附秦桧而得势的人纷纷随之垮台，曹咏也被贬官，厉德新便写了一篇《树倒猢狲散赋》。文章把秦桧比作一棵大树，把曹咏等人比作一群猴子。猴子们靠着大树荫庇，作威作福，如今大树一倒，猴子们纷纷离去。比喻有权势的人一垮台，依附他的人就跟着散伙了。

　　曹楝亭即《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祖父曹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任江宁织造，五十一年（1712）六月病故，与施瑮诗中“廿年树倒西堂闭”吻合。曹氏家族风光七十余载，在曹寅时期达到鼎盛，真可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当时曹寅已经有了居安思危的意识，常把“树倒猢狲散”这句口头禅挂在嘴边，曹雪芹就把这句谶语写进了《红楼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