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后面那条胡同就要拆迁了，拆迁之前，我独自一人溜达了一圈。那里承载着我童年时全部的记忆，有开心的、委屈的、幸福的，也有羞愧的。驻足在一家女装店的门口，我迟迟没有走远，脑海中不禁回旋起一段直到今日，仍旧羞愧难安的记忆。

　　那是小时候的一天，妈妈好不容易休班，带我去买新衣服。我们在常去的店铺转了一圈又一圈，妈妈挑中的几件衣服，我一件也没相中，不是说这件太土了，就是觉得那件太幼稚。心心念念，就是想买一条跟同桌一样的黑裙子，妈妈把这些衣服都挂回去，问我：“你是不是有相中的衣服？”我挽起妈妈的手腕，笑道：“妈妈！我带你去一家店吧！”

　　我带妈妈去的，就是眼前这家女装店。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在这里驻足。这家店的装修高级，衣服配色几乎都是简约的黑白灰，环境很安静，不像妈妈带我去的店，一群人乌泱泱挤在那里，咋咋呼呼来回还价。这样高级的店铺，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我曾经偷偷溜进去，发现一条裙子的价格，是一千多块钱。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一条四位数的裙子，无疑太过奢侈。但当时的我只想要蜕变，摆脱土味，像同桌一样高贵有气质，根本就顾不上这些。

　　那天店里没多少人，我和妈妈进去之后，店员就一直跟着我们。我指着那条早已看中的裙子，说：“妈妈，我喜欢这个！”妈妈拿起那条裙子，询问店员：“这条裙子多少钱？”她的嗓门挺大的，一瞬间，店里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我一时有些尴尬，只见店员端着客气的笑容，翻开衣服上的吊牌，说：“一千七。”妈妈眉头一皱，又问：“能便宜点吗？”那一刻，我丢脸的情绪到达顶峰，感觉全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身上，嘲笑我们太土。来到这种店，不知道衣服上有吊牌就算了，竟然还好意思还价，我仿佛已经听到了店员的嘲笑，连忙放下那条裙子，拉着妈妈就跑：“不好意思，我们不买了。”

　　逃出那家店，我拽着妈妈回家，一路上沉默不语。她一直在说：“那裙子真不好看，颜色这么黑，设计还那么繁琐，不适合你！”我甩开她的手，隐忍了一路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你怎么一点见识都没有？那种店的衣服上都有吊牌，你不会自己看价格吗？还让便宜一点，人家都是不还价的，你以为和街边小店一样啊！”妈妈表情错愕，说：“我只是问一问，说不定能便宜呢。”我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我觉得很丢脸，你怎么能在那种地方还价呢？”妈妈嘴唇动了动，到底是什么话也没说。没过几天，我的床上出现一条黑裙子，和那一条裙子的款式很像。妈妈留给我一张纸条：“对不起，妈妈让你丢脸了。”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早就被我的泪水打湿。我知道，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昨天刷到一条视频，两个女孩去一家餐厅，发现菜单上的价格太贵，就互相飙戏说一点都不饿，借故离开了餐厅。评论区好多人说搞笑，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我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我因为虚荣心，在妈妈还价的时候，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的回忆。那时候的我只想着攀比，却未看到妈妈的衬衣都洗得发黄了，她也舍不得买一件新的。

　　我拿出手机，说出那句迟到多年的“对不起”，可妈妈早就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她买了牛肉，晚上让爸爸给我煮牛肉。

　　我抱着手机泣不成声。如今的我已经长大，看到昂贵的东西，可以从容地说出一句“太贵了”，再也不会觉得买不起丢人，也不会因为还价丢脸。那个窘迫的自己，永远留在了小时候，一起留下的，还有对妈妈无尽的愧意。那份愧意不仅是对妈妈当时尴尬处境的愧疚，更是对自己曾经无知与虚荣的深刻反省。

　　妈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