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带母亲去上海看眼病,看完诊,我提议去附近吃碗面。我们走上一座圆形天桥,桥很长,乍一看,就像在十字路口圈出了一片足球场。四周高楼林立,桥下车流如织,很是繁华。
母亲腿脚不利索,走得慢,我便走在前面,她在后面跟着。突然,她问道:“面店在哪呀?”我指着天桥另一端说道:“在那边,下去后再走一百米就到了。”母亲顿时睁大了眼睛:“怎么那么远?”她的话让我愣了一下,心里犯嘀咕:“这难道很远吗?”可很快我就意识到,母亲在乡下过了大半辈子,她与我对“距离”的感知肯定是不同的。
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往事。高中毕业那年,我考上了一所离家不到二百公里的大学。我嫌太近了,母亲却在一旁念叨:“太远了,都跑到长江北边去了。”我当时忿忿地反驳:“那总不能大学还让我在本地读吧?”
后来大学毕业,我又不顾母亲的反对,远赴一千公里外的广东工作。那时母亲常给我发消息,我却总是搪塞敷衍,甚至置之不理。然而,我是家中独子,且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因此两年后我思考再三,还是重返故乡,在市区租了房,公司离家仅四十公里。可母亲依旧嫌远。
记得有一回,我带母亲参观了我租的屋子。母亲惊讶地问:“你这儿连个像样的厨房都没有,怎么做饭啊?”我当时笑她:“你以为我是你呀,一日三餐都能自己做。”母亲听了,便又开始絮叨,说些诸如外面的食物不健康啦,蔬菜洗不干净啦,米饭都是隔夜的啦之类的话。我对此不以为然,并有些不耐烦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工作忙,哪顾得上讲究这些。”
那天,母亲像往常一样问我下周末要不要回家吃饭,我也像往常一样随口丢了句:“下周再说。”临走前,母亲依然不忘提一嘴:“你现在工作挺好的,就是远了点。”
如今的我已过而立之年,有时不免会思考母亲心里所谓的“距离”究竟是怎样的。在我眼中,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可在母亲那儿却始终不够近。其实,母亲总爱跟我讲村里的趣事,而我觉得那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常常一笑了之。毕竟,我俩对“有趣”的定义相差甚远,加之价值观也大相径庭,因此我便懒于与母亲分享自己的生活。
我恍然明白,母亲所熟悉的,大概只是十八岁前的我;而在十八岁之后,我们的生活轨迹就渐渐岔开了。即使围坐在同一张桌前吃饭,我们的眼前也仿佛隔了一座大山。这距离,不仅仅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大概是,我忙着长大,母亲却忙着变老,我们在各自的节奏里渐渐疏离。
等我在天桥上回过神来,才发现身后的母亲与我的距离更远了。于是我停下脚步,让母亲跟了上来。我们顶着炎炎烈日,慢慢地从天桥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
我给母亲点了碗牛肉面,并主动说起了我公司里的趣闻轶事。她虽听得一知半解,却也句句回应。碗里的面条香混着我们的谈笑声,时间好像也慢了下来。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距离”这座大山,其实是可以主动挪开的。所谓距离,从来不是空间上的长度,而是有没有人愿意为你放慢脚步。
走出面馆时,阳光把我和母亲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靠得很近。原来,缩短距离的方法,不过是放慢脚步,多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