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昏的炊烟在红瓦或青瓦的屋顶上,站立成一棵棵青色的树时,晚饭花便热烈地盛开了,花朵挤挤挨挨,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那种急切劲儿,好像等了一整天才终于等来这一刻。其他时间里,花朵大多闭合着,羞羞答答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只有这时候,才大胆地打开自己。
以前我不知道这花是叫晚饭花的,就像我不知道村里的二丫、三妮、大虎的学名是什么。后来读汪曾祺的散文《晚饭花》,才知道,“晚饭花就是野茉莉。因为是在黄昏时开花,晚饭前后开得最为热闹,故又名晚饭花。”
我们老家,把这花叫做“懒老婆花”。不知道为什么给它们起这么一个俗气的名字,想来想去,我认为是因为容易种植,“懒老婆也能种活”,丢几颗种子在土里,任它生长,不用特意浇水,听天由命,它们一样能泼辣地生长起来。
村里家家户户,院前院里,谁家不种上几棵晚饭花呢。如果有人家没有种,肯定会有热心的邻居送过种子来,或者干脆移植过来几棵。大街小巷的路边上,也有,就连小菜园的篱笆墙下,也会种上一溜,齐整整地开放,很是好看。
晚饭花的花朵细碎,长柄。有红的,黄的,还有紫的。在外地,我曾见过一棵上有三种颜色的花,可惜没去讨来几颗种子。种子很像地雷,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一粒一粒收集起来,互相抛掷,嘴里还发出“轰”的声音。
我家房门前,老井旁,篱笆边上,都是晚饭花。黄昏时,灶屋的炊烟渐渐矮下去。母亲将堂屋的小方桌搬到院子里,再从老井里提上一桶水,围着饭桌洒一遍,暑气便消退了一些。微风吹来,感觉凉爽了许多。母亲再从灶屋里盛来饭,端上菜,我拿来筷子,一家人围桌而坐。夕阳将金色的余晖铺展在饭桌上,落进饭碗里,成为一道调味品。晚饭花裹了这余晖,有了金属的光泽。有时鸭子呱呱叫,讨食。我从身旁的晚饭花上,顺手摘下几粒“地雷”砸过去,它们才悻悻地住了嘴。
前几天回老家,黄昏的炊烟散尽,和母亲坐在院子里,吃晚饭,依然捧了一碗落日余晖。身旁的晚饭花,依然热烈地盛开着。这一刻,恍若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