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开窗子，寒气扑面而来，呵气也会成霜。我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把他叫醒，告诉他早点起床，我去早市买些青菜，煮他最喜欢吃的青菜粥。

　　我知道青菜是这个季节的主角，幼年时，外婆的小院里有一片菜园子，初冬时节，满地苍绿，菠菜、薹菜、雪里蕻……连成一片，茎叶在风里翻滚着、澎湃着，一派生机。看着看着，竟让人忘了冬天的荒凉与寥落，心里泛着莫名的温暖与蓬勃。

　　一进菜市场，便看见有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守着一车子的青菜，每一片叶子都是水灵的、肥硕的，深色的绿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让人不忍移开眼。三三两两的人围成一圈，挑挑拣拣，很快，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蓬绿，欢欢喜喜。老人满脸笑容，忙着装袋，称重，末了总会说一句：“冬天的青菜经历过霜雪，更好吃呢！”

　　我也在菜摊前停下了脚步，眼睛久久地落在那些青菜上，叶子上的纹路清晰、坚韧，如同时间的脉络，繁华落尽，生命的厚度才清晰可见。老人抬头看我一眼，笑着：这菜啊，跟人一样，经历过风霜，骨子里便多了几分精气神儿。印象里，外婆也说过这样话，她说，入冬的青菜，退去了涩和淡，变得脆生生，甜润润。外婆说这话的时候，正蹲在菜园子里挑青菜，清晨的阳光洒满小院，菜叶上的霜雪不见了，叶子显得愈发饱满。外婆说霜雪是渗进了青菜里，成了它的骨血。外婆又说，你芹姨就是霜雪后的青菜，内心强大丰盈。

　　芹姨是外婆的邻居，她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儿子乖巧聪明，丈夫勤快能干，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秋天，芹姨的男人骑摩托帮人送货，很意外出了车祸。芹姨倾尽家里所有，才抢回男人的半条命——命是保住了，却只能瘫在床上。大家看着芹姨家的光景，唏嘘不已，孩子还这么小，男人瘫了，还欠了一堆债务，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几个月后，芹姨在街头支起了菜摊，又凑钱给她男人买了个轮椅，推着他一起卖菜，闲暇的时候，芹姨给男人唱歌，讲故事，男人认真地听着，笑着。忙的时候，芹姨装菜，称重，男人帮忙收钱，颇有妇唱夫随的架势。后来，芹姨在镇上开了一家蔬菜超市，她负责进货，男人记账收钱，天天忙得不亦乐乎，日子又红火起来。有一次路过芹姨的蔬菜超市，跟她聊天，她说，卖了这些年的菜，她最为偏爱冬天的青菜，它们接纳着秋寒露重，接纳着风霜雨雪，每一寸的拔节生长都有刺骨的疼，也正因为经历过这种疼痛才沉淀了别样的甘甜，牵动着人的味蕾。我点头，忽而记起外婆说的话，心底涌起对芹姨的尊敬。

　　我从老人那买了一兜青菜，洗了两棵，煮了一锅青菜白米粥，鲜嫩的青菜，软糯的大米，白白绿绿，浓淡适宜，色泽诱人。儿子欢呼着，我最喜欢妈妈做的青菜粥啦！他的小脸在青菜粥的热气里氤氲出了别样的灿烂。我笑，现在是青菜的天下，青菜面条、青菜豆腐、素炒青菜、青菜香菇……每一道菜都令人口舌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