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和“八戒”是我初中时同学们给教我们数学的王老师起的绰号。“老王”本身姓王，叫其“老王”或许也不算是绰号。叫其“八戒”是因为他不修边幅，经常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褂子，袖筒很长，加上走路晃晃的，宛若猪八戒走路的样子，加上他憨憨的面相，让我们忍俊不禁。

　　其实，学生给老师起绰号是很正常的事，在孩子们单纯的世界里并无恶意，大概就是一种戏谑、调侃甚至特别的尊重而已。哪个老师没被起过绰号呢？比如现在，我的学生也叫我“老王”，学生给我校一个败顶的老师起的绰号是“光头强”，给一个烫发的女老师起的绰号是“大呲花”等等，我们都心知肚明，也不生气。

　　一个老师能有两个绰号不多见，但是，除了班里几个“捣蛋包”叫他“八戒”外，其余人都叫他“老王”。无论叫嘛，他都不生气。

　　老王个子矮矮的，身体胖胖的，小眼眯眯的，面相憨憨的，走路晃晃的。

　　老王从不发脾气，从不打骂我们。他平时都叫男生“小来”，叫女生“妮来”，甚至直接叫“小”和“妮”，叫时加上他特别的声音，我们都笑，他却慢慢地说：“我叫我的孩子都这样，你揍嘛？”他有时还叫我们“小的们”，犹如《西游记》中，妖魔鬼怪的首领叫小喽啰们。我受他的影响，现在也是这样叫我的儿女，叫我的学生，学生们也是笑。大概是他过于老实，女同学有时“欺负”他。他讲完课，或者在路上，有调皮的女生拍他的背几下就笑着跑了，他却不生气，慢吞吞地说：“你揍嘛？”那时，看到女生“欺负”他，我是很生气的，但是现在想来，那是女生们把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他，在她们懵懂的青春里，那是一种特别的喜欢的表达吧！

　　“老王”教了我一年数学，留下了很多听起来是奇闻，讲起来是笑谈的事。至今，同学聚会谈到他，都笑得哈哈的。

　　在一节数学课上，他用手比划着说：“数学在生活中gegelala(旮旮旯旯）都有。”那时学校对讲普通话要求不严，有个男生故意逗他：“老师，什么是gegelala？”我们都笑起来，他说：“你揍嘛？”从此，“gegelala”成为我们的笑谈。

　　还有一次，一个男生跑到教室里嚷嚷：“我刚才看到老王在宿舍里看书时，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摸脚丫子，还闻闻。”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我曾经怀疑是不是真的，但是看着他邋邋遢遢的穿戴，想到他凌乱不堪的宿舍，大概或许差不多是真的吧。

　　“老王”最大的爱好是拉二胡，他饭后就坐在宿舍前的石凳子上拉，也不知道拉的啥曲子。他拉就拉吧，还摇头晃脑的，如痴如醉样。有一次，他正在如痴如醉的时候，几个女生走到他跟前，大叫了一声：“老王！”他猛地一惊，好像从梦中醒来，看着几个哈哈大笑的女生，摇了摇头说：“你揍嘛？”然后就回宿舍了。

　　老王的口头禅就是：你揍嘛？我们经常模仿他的“你揍嘛”。

　　下了晚自习或者星期天下午到校后，我和几个“捣蛋包”经常去老王的宿舍玩。有时，他给我们花生和几个果子吃，说：“吃吧，俺媳妇给我的。”据老王同村的一个同学讲，他家的条件不好。一个女生说：“老王长这个样，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我们几个男生都和她吵起来。他媳妇来学校几次，据说是找他的衣服，骂他丢三落四，他也不生气。他媳妇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长相平平，却生了一对聪明的儿女，现在都在济南工作——老王的数学基因功不可没。

　　老王面相憨憨的，但数学成绩却是棒棒的。他是我从上学到工作后，遇到的唯一让我高山仰止的数学老师，在学校甚至全县可谓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也可以说是：王者风范，君临天下。

　　他一支粉笔挥洒于黑板之上，画图从不用教具，却画得如同用过教具。他把一道题用多种方法讲解，由此及彼、触类旁通。他课下蔫蔫的，但是讲起课来却激情四射，可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泻千里，气势磅礴。听他的课应该能想到“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也应该能想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也可以想到“球王”马拉多纳的经典进球“蝎子摆尾”……课下我们可以和他戏谑，但是课上都认真听讲，因为他讲课时经常插入一些生活实例、小故事，比喻妙趣横生，动作惟妙惟肖，引得我们都笑。考试前，他有时还给我们“押大题”，几乎很准确。课讲得好，成绩更好，他在全镇几个学校比赛，甚至县里举办的各类数学竞赛中，几乎年年都是前两名，他是学校的一块“招牌”、一面“旗帜”，因为这，校长和镇里的干部都把他们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安排到他教的班里，只能容纳50多人的教室居然有70多人上课，其拥挤可想而知。因为这，班主任和他争吵，大意是人多不好管理都是他的原因。他也不生气，都是说这两句话：你去找校长，你去找校长。

　　当时我觉得是老天爷在帮助我，我能成为老王的学生，那是多么的幸运啊！尽管他只教了我一年。现在，我虽然教语文，但是教法还是模仿他的。

　　毕业后，由于当时没有现在这样的通讯条件，我只是给老王写信来往，也向和他一个村的同学打听过他，得知他一切安好，我心甚慰。参加工作后，随着通讯条件的便利，我从同学那里要了他的电话，经常在年节的时候给他表达问候和祝福。他退休后，一家子去了济南，看孙子。2019年，清明节前，我通过微信给他留言：回家上坟，我们聚聚。他高兴地答应了，留言：不要破费，人不要多。

　　那一天，一个同学开车把老王接到饭店，当他进入房间时，惊住了：在滕州的30个同学都来了，在青岛和烟台的也来了2个。老王真老了，头发都白了，背也驼了，说话更慢了，但是气色好、精神好，我们都很高兴。和他聊起关于他以前的故事，他依然笑眯眯地说：“一群捣蛋包。”班长提议说：“我们全体起立，一起敬王老师一杯酒吧！”我们站起来，双手举杯正想表达时，他也慢慢地站了起来，说：“我还想听你们叫我一句老王。”我们都笑了，示意让他坐下，他却不肯。随着体育课代表“一二三”的引领声，我们齐喊：“老王好！”老王举杯的手颤抖起来，我们发现他的眼湿润了。何止他，我们几个同学都泪眼朦胧起来，这眼泪是对他无限的尊敬，是对美好年华的追忆，是对时光流逝的感慨！那一夜，我们聊到很晚才散。

　　我亲亲的老王，我憨憨的老王，你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