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1年,黄袍加身的宋太祖赵匡胤采纳赵普建议,摆下“鸿门宴”,巧妙威逼利诱石守信等大将交出兵权。在批量解除开国武将兵权后,宋朝步入文人掌兵时代。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赵匡胤并非不知此理,但在他出生入死的那个年代,太多武人的背叛教训早在他的心里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
904年,朱温弑杀唐昭宗,从而撕掉了称霸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沉浸于称帝欢乐中的朱温很快收到了“升级版”的反叛回报:朱温后来被次子朱友珪所弑,而仅仅不到半年时间,龙椅上屁股还没坐热的朱友珪便遭遇手足相残,被四弟朱友贞所弑。反叛与被反叛,又何止后梁?
深耕中国政治史、史学史和世界史的史学家王宏杰一针见血地指出,“从大唐灭亡历经五代到宋初,中原就发生了十六次皇权更迭,其中有十一次是通过篡位、弑君、阴谋和战争完成的”。赵匡胤有句千古名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话针对的本是南唐后主李煜,又何尝不是他多年的心里话。
在中华历史的宏大叙事中,唐宋两个朝代间各方势力厮杀、帝王腾挪的数十年往往不为人注意。本书中,王宏杰将研究视角投向了这个混乱的时代,即从后梁建立到北汉灭亡的大半个世纪。从时间发展的纵轴上看,五代十国跨度比三国长;从群雄逐鹿角度看,五代比三国更为混乱,各方势力之多其实远不只“十国”。三国时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在五代朱温则重复了曹操当年的这一“壮举”。
俗话讲,礼失求诸野,乱世看人心。相较于帝王将相的叱咤风云,王宏杰更在意五代十国日渐崩坏的人心。五代各路枭雄大多起于社会底层,他们成长的道路上大都堆满了尸体,长年征战养成了许多人多疑的性格。王宏杰笔下的四川节度使“王建多疑”“雄机多猜”;荆南节度使成讷“偏狭、固执、多疑、不容人的性格尽显无疑。成讷的偏执多疑达到极点,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最后亲手杀掉所有的孩子,以至于‘绝嗣’”;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因为担心部将“田頵得志,必为王患”,到手的杭州又放掉了;屠户出身的王绪才不及人,“多疑忌,部将有出己之右者皆诛之”“连自己的妹夫也不放过”,亲情也盖不住对权力的疯狂垂涎。多疑枭雄的身边,往往离不开一些心怀鬼胎、煽风点火的谗臣。李克用因听信谗言,忍痛“将义子李存孝车裂而死”。
而凶残是各路枭雄的又一重要“品质”。如同朱温的后人,李克用身后,曾经打得梁军满地找牙的李存勖却被义兄李嗣源所灭;陷入同样悲剧的还有称霸岭南的刘,他死后,“他的一群儿子们自相残杀”;死后同样陷入诸子争位,血光四起的还有继嗣兄位的王审知;王都囚禁了养父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并杀死了所有王氏子孙和王处直的亲信,从此大权独揽”;幽州节度使刘仁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死在儿子刘守光的手上;一些枭雄还喜欢秋后算账。王处直对那些曾经发动兵变杀死其养子李应之的人一一记在心里,他日找了借口一个个悄声无息地除掉。而杨行密为除掉叛将朱延寿,“装盲三年,面对姬妾仆役的无礼也隐忍不发”,面对潜在威胁,他用铁血手段,不惜杀弟休妻……
忠诚在那个时代形同废纸,强者成了王道。五代乱世中,绝大多数割据政权的开国君主势力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血流满地。殷鉴不远,赵匡胤又怎会坐等身边武人重复他的“发迹”之路?
曾编撰《新五代史》的宋人欧阳修评价五代,“干戈不息、乱贼横行”“礼崩乐坏,三纲五常灭绝”,礼崩乐坏的五代十国时期,不受约束的欲望张牙舞爪,群魔乱舞,这也是王宏杰笔下的乱世人心。王宏杰指出,欧阳修每每写及这些,常以“呜呼哀哉”感叹。不过,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还收到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那就是其自己尚“以武功治祸乱”,而其后代逐渐沉迷于士大夫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的娱乐生活。赵匡胤去军事化的结果,变成了其子孙们对“武治”的日渐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