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荆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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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05日 星期一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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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油

  大人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规划、置办年货的呢?小孩子们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放了寒假,写完当天的寒假作业,就可以跑出去找小伙伴疯玩了。男孩们兜里揣着几粒从小卖部里买来的摔炮,说不定何时动了恶作剧的念头,摸出一粒大力摔到路过的行人脚边,转身就跑。一声脆响,摔炮就地粉身碎骨,升腾起一小朵青色的烟雾,把人吓了一跳,又无可奈何。街头巷尾零星的炸响,似乎催促了年兽由远及近的脚步。

  同样噼里啪啦不断炸响的,还有灶台下燃烧着的柴火。灶上是口平素用不到的大铁锅,之前在粮所里打来的大桶的豆油、花生油,汩汩倒进铁锅里,大半锅,足足七八斤,哪怕是平日里最俭省会过的老人家,此时也一点不吝惜。

  这是要炸酥菜,也叫过油,是滕州这座鲁南小城里整个忙年程序中的重头戏。过年的准备,从腊月廿三开始,至二十七八,年货置办齐备,就剩做吃食了。于是支灶过油,几乎家家户户的上空都飘散起相同又不同的酥菜香。

  一锅凉油先是波澜不惊的平静。灶台前的人使劲推拉风箱,火焰抻胳膊抻腿地欢腾跳跃。灶台上,排兵布阵般,摆放着准备下锅的食材:地蛋(土豆)条、山药块、豆腐块、藕盒、肉块和整鱼,和一盆拌好的面糊。灶边围着的是婆媳姑嫂多人,七嘴八舌,忙里忙外,但眼睛始终盯着那一锅油。

  拿一根长竹筷插进油面,竹筷周围开始涌出小而密的泡泡,这时的油温就差不多了。最先被选择的通常是地蛋和山药。先去面糊里打个滚,再用筷子一块一块夹起,沿铁锅边缘,手指一松,筷子张开,就跌进锅里,被油泡泡们簇拥着从边缘向锅底沉下去,不一会儿就漂满油面,再搅动、翻个,眼见着颜色变得金黄,相互拥挤碰撞发出轻微脆响,笊篱入锅,捞起,在锅上停几秒抖几下,沥干净带起的油,再一转手,“哗”一声倒进旁边已铺好两层煎饼的大竹筐里——铺煎饼是为了隔油,更是怕浪费油。被油浸过的煎饼,比寻常煎饼更受欢迎。

  萝卜丸子必不可少。拃把长的红皮白萝卜,擦成丝,撒上面粉和绿豆面,与葱、姜、盐、花椒面等一起,拌成浓稠糊状,轻握一团,五指微拢,于虎口处留出出口,稍一使劲,便有一小团被挤出来,用勺子铲下,入锅,油里一个翻身,就现出一枚圆溜溜、黄澄澄的丸子。

  豆腐水分大,吃油费火,所以要等地蛋、山药、萝卜丸子之后再炸。最后进锅的是鱼和肉。鱼皮嫩,是要挂一层薄面糊的,肉则不用。此处多说几句:肉非近年来随着川锅风靡南北的小酥肉样,而是比成年人拳头还大的方正肉块,带皮,肥瘦相间,炸好后外层呈金黄色泽,被人们称为“碗面子”。这个名字在我心头一直是个谜,究竟是不是这三个字,抑或另外的已渐消失的方言词汇?如果就是这三个字,那它究竟是何意思?一碗能摆在桌面上证明生活还不错的面子?当然,不论谜得不得解,最后的“碗面子”也还是会被吃掉。整鱼和“碗面子”个头大,刚下锅时动静也大。经过噼噼啪啪一通炸,很快就安静下来,像接受了要被“献祭”的命运。若有剩下的面糊,还可以再加点干面粉、芝麻粒和一和,擀成饼,切几刀成薄片,进锅炸,成了名为“焦叶”的小零食。

  过一遍油,并不结束。待该炸的食材都已炸过,放在竹筐里渐凉了,灶下又要添柴,紧着多拉几下风箱,把火鼓起来,比之前那一波还热烈。这一次,要等油面上渐渐升出烟气,再把刚才的地蛋条、山药块、萝卜丸子重新下锅,只是短暂地打一个滚,就捞起、沥油,盛装。这是复炸,能保持炸物酥脆。

  熄了火,锅里只余小半锅油,不复之前的清亮澄澈。等放凉了,滤掉油渣,倒进专门的油罐里留待以后慢慢用——老辈人从穷日子里走过来,只知道不能浪费,毫不理会当代健康养生学的那一套说法。

  刚出锅的酥菜真的香。地蛋、山药、萝卜丸子都是外酥里糯,豆腐也有了筋骨。小孩子们从外面疯玩回来,就会先跑去捏几块放嘴里,太着急的,挤到灶边直接在筐里拿,还常被烫了嘴。但整条的炸鱼和肉块暂时不能吃,须等到除夕晚上,用盘碗装好,整齐地与水果、点心等一起摆放在供奉神灵祖先的案桌上,请他们先“过目品尝”,直摆到香烛熄灭、年声渐远后才可以再作料理,曰“神剩”。

  小山一样的一大筐酥菜,能吃很久。人们的忙碌操持往往到除夕夜新旧岁相交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从大年初一开始,就只有享受,没有劳作,甚至劳作会成为禁忌,会触了新一年的霉头。来了客人怎么招待?过了油而便于存放不易腐坏的酥菜,此时能派上大用场。抓取几样,在锅里加水烩一烩,再扔几叶青菜,是以前人们最爱的待客菜,如今也已演变成鲁南名吃之一——酥菜汤。

  近三四十年来,以地蛋、萝卜为主的酥菜已不是年夜饭的主力,它们太家常太朴素了。大多数人家的年夜饭,总是有种恨不能倾尽所有的奢华感。“一鸡二鱼三丸子”必不可少,图的是大吉大利、年年有余、团团圆圆的好口彩;虾蟹参鲍是近些年物流发达后人们的餐桌新宠;还要有各种馅料的交岁饺子。而每个人不过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胃,又能装得下多少呢?但过年炸酥菜于滕州人来说,依然是件需要郑重其事的事。时至今日,过油的香气依然会在年末岁尾飘散在小城的上空。

  有时我会想,也许酥菜里也隐藏着一种人生。在滚烫的生活里过两遍油,打几个滚,虽然煎熬痛苦,但之后就会结一层坚硬的壳,保护着柔软的内在,不再轻易垮掉、腐坏。而这过油的经历,也会使食材本身的味道得以激烈的释放,散发出异常的光彩和鲜香。

  哈,就算不矫情地作这般心灵鸡汤式解读,只往俗里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日子,谁又会不想要呢?故而,还是要过一过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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