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一直在他身边陪伴。老人家走得很安详,几乎没有啥预兆,没有受罪。想想他老人家辉煌的一生,十分值得记忆,于是就写点东西,纪念一下我眼中的爷爷和我记忆里的滕县建筑队。
我家世代搞建筑,只可惜我没有继承这一点,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的父辈和爷爷那一代,建设了滕州的实体建筑,让无数滕州人居有可住之处,我要建设的是滕州人的精神世界,只可惜这个目标至今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标点。
我记忆中的爷爷,是个慈祥可爱的老者,但是后期我听说了很多爷爷的外号,反差感十足,有人叫他“丁黑子”“丁黑脸”,也有人叫他“丁大脚”。
“丁黑子”,一方面是说爷爷的肤色黑,那是常年在太阳下暴晒的缘故。新中国成立前后爷爷一直从事建筑行业,从一个抹灰匠到一个工程师,其中所付出的艰辛绝对不是这黝黑的肤色所能展示的。
新中国成立后,滕县有了建筑队,后来发展成为建筑一队,建筑二队、建筑三队,之后又变成了建筑公司,建筑一公司、建筑二公司……慢慢变成更多,直到滕县建筑史上写下了那么一句话:滕县,是全国第二建筑之乡。
最初的每一个建筑队负责人我几乎都认识,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职位,只知道叫这个大伯,叫那个叔叔。他们都有一个特点,肤色特别深,手上的茧子特别厚。那应该是他们的骄傲,因为那些茧子是他们搬砖头、拉水泥留下的印记。那时候的滕县建筑队,分工没那么明晰,我记得爷爷曾告诉我,那时候的他们都得下工地干活,就是建筑队的会计,忙的时候也得去工地上拉砖头、拉土灰,甚至是做饭的厨子,在做饭之余还得拖上几袋水泥,他们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奇怪的是,那时候的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怨言,每次来我家找爷爷谈及工作时,总是笑呵呵的,抽着难闻的纸烟,喝着浓得不能再浓的茶水。说起自己的工作,每个人脸上都能乐出花来。
爷爷从来不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但是现在的我知道,那时候建筑队的每一个人都有深深的责任感,对工作充满自豪,充满骄傲。我曾经见过那些建筑队的人,唱着整齐的歌谣,在地面上夯地基,那种律动感、那种被汗水折射的光线感,那种快乐而自豪的感觉,至今仍让我难忘。
爷爷叫“丁黑子”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也是最让我骄傲的,至今想来我依然以爷爷为荣。因为人家把他老人家比作包黑子,铁面无私,最是秉公直断。
后来,爷爷担任滕州某建筑公司的负责人。那时候的我也进入学龄,因为学校离爷爷工作的地方很近,所以中午放学后经常去爷爷那里吃饭。吃得十分简单,无非是找路边的餐馆,随便弄点饱腹的东西就可以了。那时候的爷爷,食量很大,几个馒头加上一碗菜再喝上两碗“糊涂”才可以,爷爷说,吃饱了才有劲干活。
在吃饭的时候,我也曾见过有人要帮爷爷结账,这种事情无非就是一种人情世故,但是爷爷对此却极为认真,每次都会用各种理由推脱,推脱不掉的那些总要记住,隔天再请回来。爷爷说:“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别人的饭是不好吃的。”
后来,我跟着爷爷去工地上玩耍,总是看着一群人围着爷爷汇报各种事情。爷爷的脸上始终是一副严肃的神色,对于一些礼节性的语言,爷爷显得十分不耐烦,让那些工作人员赶紧说到正题上来。有时候,爷爷会发出一些极为愤怒的声音,我是在现场听过的,犹如晴天霹雳,让人不由地站直了身体。
我印象中最后一次跟随爷爷去工地是在1996年。爷爷在检查的过程中忽然暴怒,找来了建筑公司的负责人,说:“你现在用的沙子不合格,不是河沙!”简单一句话,让那位负责人汗如雨下,急忙解释:“咱们这个工地附近找不到河沙,就先用这个顶替一下,就用这一回。”爷爷没有太多表示,直接让建筑现场停工。后来我听说爷爷骑着他的二八大杠在滕州市区以及周边所有沙场、河道寻找,最终找到了合适的河沙,才让工地复工。
爷爷说:“咱们盖房子,就是给人住的,不说其他的问题,第一就是得结实,不说结实一天两天,得结实一百年二百年,得让人住着放心。”我清晰记得这些话,所有那些在建筑公司的大伯、叔叔们也都记得。及至爷爷的葬礼上,还有人说起这段话,那时候的我哭了,我忍不住哭了。也许就是这种精神,才让滕州的建筑公司在全国打出了名气。
至于说爷爷被人叫“丁大脚”,则是朋友们对爷爷的戏谑或者喜爱吧。爷爷的脚确实大,也遗传给了我们这些小辈。但是说爷爷的脚大,更重要的还是说爷爷能跑,能折腾,他几乎跑遍了全省,每个城市都有爷爷留下的建筑,他能折腾,每个建筑都要求精益求精,甚至在后期有些城市拆除咱们滕州建筑公司的建筑时,出现了安装炸药无法炸塌的情况,一时传为美谈。
当时的建筑队有个传统,就是给自己的员工盖房子,尤其是那些生活困难的员工。记得爷爷的朋友说过,那时候还是单休日,但是每个建筑队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全年无休。因为除去正常工作之外,他们每到星期天的时候,都要去给建筑队的员工修房子、盖房子,而且是无偿的。记得曾经有一个建筑队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但是迟迟没有结婚,就是因为没有可以住的地方,虽然组织已经给他划了土地,但就是没钱盖房子。爷爷听说后,就带着建筑队的人,带着工具、煎饼咸菜和大茶缸子去给那个年轻人盖房子,仅用了几个周天的时间就现出雏形。听爷爷的朋友说,当房子上窗户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说什么都要请大家吃顿好饭,可当拿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那能力,急得快哭了。爷爷让每人凑出来一点钱,找个馆子,炒了个土豆丝,烩了个白菜,煎了个豆腐,弄了点花生米,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我很难想象这些菜如何撑得起热闹场面,爷爷却说:“那个年轻人有房子住了,咱们就高兴。”是啊,那时候的建筑公司,每个人都在笑,都在干活,都在感同身受他人的幸福,都在为自己的付出而自豪。
现在的滕州,比我最早的记忆里的滕县已经大出了不知道多少,也高出了不知道多少,这一切都离不开滕州建筑公司,离不开那个勤劳、严肃而充满人情味的建筑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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