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周末是池头集古会。

　　池头集是个大村庄，地处滕邹相接的济枣公路旁。村庄南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北岸是一片高大的杨树、泡桐树林，村庄藏在树林后面。

　　我那时刚上初中，班里的同学来自全乡，我的世界和视野也就变大了，不再是小学时的前庄后村了。我和几个伙伴骑着自行车穿村过巷十几里，第一次来这陌生的地方赶会。我们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街道两旁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着各种商品，我们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得眼花缭乱。没逛多久，就遇到了约好的那个同学，他说村前的树林里有耍武术的，领我们去看。我们挤出人群，穿过长长的胡同，初夏的阳光洒满乡村，一片金黄。现在想来，遥远又宁静。树林里也有买卖的摊点，人也不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围了一圈人。一个高个子，脸庞瘦削，健硕的中年汉子正裸着上身耍大刀。身上块块肌肉隆起，一看就是练家子。我那时正痴迷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感觉这就是一个走江湖的武林高手。

　　汉子耍完大刀，又打了几套拳，博得了阵阵喝彩。我当时以为汉子会和书中人物一样，抱拳道：“各位父老乡亲，初来宝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然后拿出家什，转圈乞钱。就像前两年暑假，有到村里说评书的一样，说完书会挨家求些财物。汉子没按套路来，从一个很大的挎包里拿出几包药，操着外地口音介绍他的药。在他口中，那是祖传治跌打损伤，腰疼腿疼全身疼的灵丹妙药。是不是吹嘘不知道，关键是免费赠送，要做个免费的宣传。这就极有诱惑力了，贪便宜也是人性。那个年代的老百姓出门少，一般也遇不到骗子，想不到这是骗钱的套路。围观的人越挤越多，想要的都把手举得老高。汉子给每人发一包，却不分给孩子（后来才明白孩子没钱）。分完药，好戏才开始。汉子逐一问道：“吃了管用后，能不能给做个宣传？”得到了肯定回答后，汉子又说道：“拿到药的各位相亲，虽是赠送，但能拿到这么好的药回家给父母尽一下孝心，我相信大家都愿意掏点钱表示一点心意。钱呢？随心！一分不嫌少，一百不嫌多。”说到这，用现在的说法就是道德绑架了。汉子接着说：“可别说自己一分钱没带，来赶会谁不带几个钱？”在众人不好意思开始从兜里摸钱时，汉子又开玩笑地说道：“看了吗？有人开始把大钱往里掖，小票子往外掏了。”有的人就不好意思了，很不情愿地掏了张五元十元的。汉子收了一圈钱后，按照掏钱数额又分了几包药，掏的钱多给的药多。分药的同时，又把钱逐一退了回去，说：“我怎么会要大家的钱呢？就是试试大家有没有这份心意！”说话的时候，手掌啪啪啪拍在自己的胸膛上，拍得胸膛通红，一副凛然的神色。我心里赞叹：这真是一条好汉！然后，再收钱再发药退钱。掏钱多的给的药多，钱又退回去。如此反复。这期间穿插几次“绝技”表演，人们的喝彩声和满林子的蝉鸣交织一起，是汉子精彩表演的完美伴奏。待到最后一次，多的有掏了几十到上百不等。在那个年代，绝对是大数额了。汉子和前几次一样逐一去问：“这次不退了，你还要不？”无论犹豫不犹豫的，都答不要了。可大家还以为会和上次一样退回来的。可这次真不退了。汉子问完话，收拾东西就要走。蝉鸣如织，而人群却阒寂无声，画风转变太快，人们没有反应过来。

　　待到汉子走了，有几个钱掏多的不甘心，跑着追上去央告再退回一些，汉子不言语，决然挥挥手，快步离去。那潇洒的背影像一个打败了一干对手的“大侠”。留下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我猜想，众人不敢硬追硬要的原因不单是自己口是心非的承诺，还有汉子那不凡的身手和走时凌厉的眼神。

　　我和同学站在林中，看着人群中那一双双沮丧的眼神，懊恼和悔恨的神情，让人心酸，记忆深刻。待众人悻悻散去，我们才离开。古会依旧热闹，喧嚣声中，仿佛那汉子从没来过。

　　再次挤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却感到分外落寞，那情景让我好长一段时间都回想回味，并推理演绎了几种不同的结果。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走江湖卖野药的骗子。

　　任何时代，永不绝迹的是骗子，无他，只关乎投机取巧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