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荆泉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 张东亮
~~~ 尤继峰
~~~ 李宗国
~~~ 吴汉林
2025年07月07日 星期一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藤椅吱呀
张东亮

  屋角那把老藤椅,藤条早已褪尽了初时的黄亮,变成一种沉黯的棕褐。椅身歪斜,显出疲态,人坐上去,便发出一声拖长的呻吟,如同不堪重负的筋骨在作痛。藤条也失了韧性,有几处断裂,毛刺便支棱出来,稍不留意,便会硌进皮肉,扎出些微刺痛。它蜷缩在阳台一角,像个被遗忘的老仆,蒙着薄薄的尘。

  这椅子是爷爷的宝座。夏夜里,他爱把瘦长的身子陷进去,摇着一柄豁了边的蒲扇。藤椅在他身下,便吱呀吱呀地唱起来,那声音又沉又缓,仿佛屋檐下老扁担挑水时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那时人小,总爱猴在他膝上,光脚丫蹭着藤条粗糙的纹理,沙沙作响。爷爷蒲扇的风,带着他衣襟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气息,一阵一阵拂过来。他总说:“坐稳喽,小家伙,可别掉下去摔个屁股墩儿。”

  藤椅的吱呀声,是童年夏夜最深的催眠曲。月华流淌过屋顶,蝉鸣歇了,只余这单调的吟哦,一声,又一声,在闷热的空气里荡开微澜。爷爷的蒲扇摇得越来越慢,终至停顿,鼾声便轻轻响起,像风箱漏了气。我蜷在他怀里,鼻尖抵着他旧布衫上被汗浸透后散发的微咸,眼皮沉沉合拢。藤椅的声响,便拖着我沉入黑甜乡的最深处。

  后来父亲也常坐这椅子。他坐上去,从不摇晃,只用来歇乏。干完农活回来,汗水浸透背心,他便把自己重重砸进藤椅里。藤椅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仿佛被压得透不过气。他闭着眼,喉结滚动,一杯浓茶咕咚灌下去。有时,他就在那歪斜的椅子上睡着,头垂着,下巴抵着胸口,呼噜打得山响。母亲偶尔会轻手轻脚过去,在他肩上搭件单衣。

  椅子的藤条缝隙里,不知何时卡了半粒风干的花生米,硬得像颗小石子,也不知是哪个馋嘴的小崽子留下的罪证,早已被遗忘。椅腿旁的地面上,还散落着几点深褐——那是父亲某次修理农具时,不小心滴落的桐油印记,擦也擦不掉,像时光不经意摁下的戳记。

  如今爷爷不在了,父亲也早不再干那些耗尽体力的重活。这把椅子,便彻底成了角落里的摆设。偶尔打扫,抹布擦过藤条,会带起一股陈年的气息,混合着灰尘、汗渍、阳光曝晒后的干爽,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旧日烟火气,固执地盘踞不去。这气味是藤椅的魂魄,它无声地述说着那些被身体重量压弯的脊背,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午后,那些在吱呀声里悄然溜走的漫长岁月。

  前几日,我挪动杂物,藤椅又被拖到光线底下。阳光斜斜切过来,照亮椅面上那层薄灰,也照见藤条断裂处支棱的毛刺,像时光吐出的细小骨茬。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粗糙的纹理。指尖触到的,是凹凸的沟壑,是日晒风干的硬朗,是一种沉默的粗粝。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坐了下去。

  吱——呀——

  那熟悉的呻吟再次响起,干涩而悠长,带着一种年深日久的滞重。它不再清亮,却依旧能穿透空气,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破记忆的尘封。

  就在这一声苍老的叹息里,那些遥远夏夜的气息——爷爷蒲扇送来的风,父亲疲惫的呼吸,甚至那半粒硌人的花生米——都猛地翻涌上来,无比清晰。它们混合着这藤椅本身散发的陈旧气味,瞬间将我围拢。

  阳光里浮尘轻舞,我坐在那里,只觉椅身微微下陷,仿佛许多看不见的重量,许多消逝的体温,依旧沉甸甸地落在这把老藤椅上,无声地压着它,也压着此刻静坐的我。藤条断裂处,光阴硌人。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第1版:要闻
   第2版:要闻
   第3版:综合
   第4版:高温下的劳动者
   第5版:天下
   第6版:文体
   第7版:荆泉
   第8版:公益广告
藤椅吱呀
四句顶一万句
一碗甘凉的绿豆汤
以改革之力铸就发展新引擎
滕州日报荆泉7藤椅吱呀 2025-07-07 2 2025年07月07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