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过叶响,感时光悠长。心灵如云,偶得放逐,方知自由。
那年冬天,工厂赶工,我随丈夫暂居于城郊厂房。生活的底色,自此被车间永不停息的轰鸣覆盖。那声音无孔不入,不止震耳,更侵入梦境,为睡眠蒙上一层冷硬的金属色调。而比机器更刺耳的,是深夜骤响的电话——如一把尖锐的锥子,屡屡将我薄如纸的睡眠撕得粉碎。
身体微恙、工作重负、家事纷杂,恰似层层叠叠的噪声,接踵而来,无止无休。我心郁结,如玻璃罩中之虫,嗡鸣四撞,却寻不到一丝透气的缝隙。
直至一个失眠醒来的清晨,我偶遇那条小路。时光如水,不知不觉间,它已陪我走过一冬一春,迎来初夏。小路从清瘦日渐丰盈,终被绿意填满,杨柳拂肩。由陌生至熟悉,从北风萧瑟走到夏日晚照,一路上多是晴空,偶也阴云。多次陪伴,默然发现,它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爱上这独步的辰光。行走其间,看麦苗青青,听风声过耳;曾怜小花独放,也惜杨柳依依。心,便由浮躁渐归安宁。
那些与清风同行的日子,心灵得以沉淀。一些困惑在独行中有了答案,诸多烦忧亦随风散去。
每一个晨曦初露的清晨,我漫步小径。脚下是沾露清凉的软草,耳畔是半醒的鸟声,天地间仿佛只余我与这一片澄明。这短暂的独处,让人暂忘尘嚣,得与灵魂相见。静,不是逃世,而是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命自觉,是在喧哗中辟出净土,让心有所栖止。
静能生慧。水静则明,人静则智。灵光闪烁的刹那,多在静中得遇。静,也是一种向内观看的能力,让我们在奔忙的路上暂停片刻,检视灵魂是否跟上了脚步。
暮色常将我引至一片开阔之地。天地尽染橘红,夕阳晚照令人顿生时光流逝之叹。不禁想起千载之前,苏轼与客“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夜晚。他所慨叹的,与我此时所思,竟如此相通——生命须臾,该如何自处?他的答案是:“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这无主的清风明月,这路边静放的小花,这道旁顽强的小草,不正是心灵最好的滋养?不争不妒,不狂不妄,只是静然存在。如莲出淤泥而不染,在纷扰世间保持自身的洁净,向阳生长,尽职尽责,与世和谐,与家温暖——这何尝不是我们心之所向?
带着暮色中的沉思,我继续前行。路灯渐次亮起,将我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眺望远处——城市上空正弥漫着喧嚣冰冷的光雾,霓虹闪烁,人声鼎沸。那是我平日深陷的漩涡,是现实的热闹与挣扎。但此刻,我心如止水。
我忽然明白:真正的静,不在山林,而在内心;真正的独处,不是避人,而是于市井中在心田里守一方清明。正如苏轼历经乌台诗案,却在黄州躬耕中寻得生命的另一种可能。静以养心,本是为了更好地入世;独处沉思,也是为了更清醒地生活。这或许就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的深意。
在这日益浮躁的时代,每一次静思独步,都是对自我的回归和守候。于慢与静中映照天地,于独处中遇见更丰盈的自己——对得起内心的声响,也无愧于当下光阴。
这,或许就是一个平凡个体所能给予这个时代最质朴、也最珍贵的回应。